远光灯晃荡着照亮起伏的马路。副驾驶座上的周雨闭眼假寐,她的身体疲惫得很,脑子却清醒着。
“吃点这个,缓解晕车”,驾驶位上的人递过来薄薄的一片白纸包好的东西。
“冬瓜片,尝尝”,那东西又往前递了递,仿佛没人接,就要如此天长地久地滞留。
周雨接过来,撕了包装,扔进嘴里。秀山这片盛产冬瓜,做冬瓜片老一辈家家都会的手艺,也是过去这里最平常的甜嘴。糖片口感软而不粘,咬在嘴里,满是冬瓜的清甜。对周雨,这是久违的味道了。
“就知道你爱吃这个”,驾驶座上的女人转过头,看了人一眼,很是开怀地笑了。暖白的灯光下,艳丽的妆容叫柔光晕染开,邪气的美被压下来几分,显出些这人本来质朴的美 。
“你打小就晕车,那么大个人,一到车上总要含着冬瓜片”
周雨眼盯着挡风上忙活的雨刮,默不作声,只从眼角里不经意地分出些眼神,瞧着她亲昵地说着往事,脸色木然丝毫不动摇。打从得了消息,她马不停蹄,一路地铁转火车,在车上颠簸了快一天一夜,憔悴疲惫,又经过那样一番剧烈的情绪波动,见了这人, 就只剩下疲倦了。
周雨垂下眼帘,眼珠儿一转,不愿再分神给她,只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装睡。
车上暖气打得很足,热烘烘,晕乎乎中,装的界限渐渐模糊。似梦非梦中,受到刺激的大脑自动打开与之有关的记忆,重现过去的人。
以前,她们都是另一副样子。
十多年前,周雨寄住在奶奶的木房子。木房子和她的主人一样年迈,但睡在木房子的周雨很快乐.老人抚养的她像田野的风一样自由,像后山草坡撒泼的牛犊一样活跃。聪明,强健,开朗,小豹子一样的霸道,是同龄人中带头玩闹的那个。那时候,周雨是村里的孩子王,周玲就是她的军师。
她两一个家在村口高坡的竹林里,一个家靠着村前的大和,正是一高一低,中间差不多隔了整个村子。她两同性,尽管两家交情泛泛,但两人偷翻族谱,发现她们共有一个考过举人的祖祖爷爷。“举人”,按老村长的解释就是考上大学,能做官的读书人,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可惜黄鼠狼下崽子,徐县周家的男丁一代不如一代,到如今除了周雨她爸在外做点小生意,其他全无例外丢了毛笔,握了锄头。
老村长一杆老烟枪不离手,吐出一圈白色的烟雾,嗒叭嗒叭嘴,耷拉着的眼皮费劲地一抬,露出小小的灰色眼睛,从左到右对着两人这么一转,幽幽地说,“你两倒有点聪明劲儿”。 他手上抬,褐色的嘴皮接住黑色的烟管,眼皮放下,那眼睛就像两只缩回洞口的小鼠,隐入阴影中。
“可惜了,是两女娃子”。老村长因常年抽烟发涩暗哑的嗓音悠悠飘荡,让人联想到冬天河边灰白的芦花。芦花、芦花,深秋之后的芦花,来年的春天来了,它却不见了。
轰隆隆一声响雷,从天而降,直劈大地。周雨猛地惊醒,往事再度沉入记忆深处。车已经停,。驾驶位上没人。雨哗啦地下。幽荡荡的黑暗中,头上的灯光好像幽深湖水上一朵静立的白莲。
周雨纷扬的思绪极速返回现实。她两眼看着车外墨汁一样的雨夜,直发懵。正此时,驾驶座车马被一把拉开,冷风裹挟着雨水涌了进来,紧接着就是一张苍白的、被打湿的脸。
“没事吧!”来人气喘吁吁,脸颊潮红,灯光之下,细密的水珠熠熠生辉。
“我看你睡熟了。就先放行李去了,没想到打了那么一个大炸雷。”周雨的注意力全被那张开合的红嘴唇所吸引。那嘴唇褪去先前的红艳饱满,露出原本的柔软质地。周雨感觉自己清醒了,有好像还在梦中。对面人的口中吐出的解释全没进耳朵,她盯着目标,看见舌尖从唇缝里伸出来,不自觉地舔了舔下嘴唇,又隐秘地压了压急促的呼吸,再是长长地一口吐息。这是她紧张时惯爱的小动作。
“周雨,你吓着了吗?”,周玲皱着眉毛,雨水噼啪地打在伞面上,由此纷飞的雨珠四散溅开,落在眼前人外露的皮肤上。
“没事,雨太大了,赶紧进屋吧”。说完她带上帽子,转身下车。
漆黑的雨夜里,两人挤在一张伞下,肩膀手臂时不时相触摸,巨大的沉默再一次横亘在两人之间。周雨脑子已经完全清醒了。周玲,周玲,她默念着这个名字,全身的感觉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地关注着旁边的人。她的呼吸,她的脚步声,她身上的若有若无的烟味……
她在因这人亢奋,像一个戒酒多年的人嗅到最爱的酒香。
这实在太令人挫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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