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郎君此言何意?”
“前次闹贼,就是他们负责抓捕,结果呢?折腾了大半个月,这些贼人还不是又杀回来了?”
“可是,”提起这个话题的小娘子一脸的焦虑,“威卫都不顶用,这贼患还要闹下去不成?对了,不是还有左右卫麾下的翊卫府吗?他们可都是一班精英子弟。”
“嗐,无论是威卫还是翊卫府,能否捕到恶贼,要看负责指挥的将官是谁。”
“噢?还请郭家阿兄细讲一番。”
“我昨日将内子送回娘家暂住,说起缘由时,岳父讲起十五年前不休城发生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匪患,最终是当时的右武卫大将军率军铲除了贼人,只用了短短的五日。”
“十五年前的右武卫大将军……不就是当今三宰相之一、政事阁首领大臣梁景贻梁阁老?”
“哎呀,马娘子不愧是前吏部侍郎的外孙女,就是梁阁老……”
燕毓忱正凝神听他们闲聊,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高呼和喧嚣之声。
“梁阁老!”
“梁参知!”
“梁相公!”
……
里坊街道瞬间就聚集起了从四面八方、院里房中冒出来的人,将前方一顶肩與呈半月形围在街心。。
少顷,肩與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中缓缓落地。
燕毓忱身高一米九有余,他不用靠得太近也能看得分明,从肩與上下来的正是梁景贻。
不知不觉中,他陷入人群、往梁景贻近前挪动了好几步。
“梁阁老,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呀。”
率先请愿的正是那位儿子新房被烧了的邓姓老人。
梁景贻扶住老人家施礼的臂弯,“嘶,您莫不是甘州折冲都尉邓孝远的父亲?”
“正是老朽。梁阁老,您看看、您看看!这可是出过三位进士、六位明经和两位武举人的崇贤坊呀,如今却被强梁匪盗毁坏如斯,这让士人如何安居?就说我这位世侄女,”邓老看向那位马娘子,“她的夫君正在西北战场上为我大齐奋勇征战,结果身在无修城的家眷孩儿却要胆战心惊的提防歹人……让人寒心呀!
“梁阁老,”另一位在里坊间有些威望的老者也站了出来,“邓老所言极是呀。不过小半年的时间,接连发生窃盗案件。丢失金银之物不说,有些人家还被偷去珍贵的字画,甚至还有御赐嘉奖之物。现在、现在居然还放火毁屋,若是像利人市那样伤及人命,让我等良善百姓何处为家……”
燕毓忱深锁眉头:利人市的案子里死了人?案卷上怎么也没写……不对不对……空气中还残留着焦灼之气、地上还有未褪的水迹——无论是纵火还是杀人,想必都放生在今日凌晨!如此一来,先前那个疑问似乎也能解释了,纵火杀人与入室偷盗不是一拨人所为。
“怎么回事?居然有命案发生……”
梁景贻中气十足的质问声打断了燕毓忱的思绪。
他刚被众人认出来时,脸上的惊诧和不悦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正经的愤慨。
不知何时得到消息的万年县县令,一个闪身出现在梁景贻身边,“阁老,案情是这样的……”
县令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不好大声描述命案信息,声音压得很低。
燕毓忱是习武之人,有些特殊技艺在身上。他屏气凝神,将注意力集中在县令的唇部,开始读取唇语。
突然,蛰伏在身体中、如同草原野狼的本能为他捕捉到了漂浮在空气中的一丝危险气息。
——是谁!
脑中绷紧了一根弦,燕毓忱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身形矮了矮,在人群密匝匝的阴影中尽量降低存在感,一双凤目四处寻找。
两处宅子的夹巷中,一个灰袍僧人栖身在药方碑的阴影中。露出的半张脸,能看出长年风餐露宿的痕迹。
——他也在读取县令的唇语……
有那么一个瞬间,燕毓忱觉得僧人发现了自己,他急忙将注意力转移到梁景贻身上。
“你这京县令是怎么当?!贼人凶顽,你手下的捕手力有不逮,为何不呈报京兆府?”
“捕盗之事在三个月前就交由威卫全权负责了。”
“胡闹!捕盗捉贼何时成了十卫的专职?这是哪个的指令。”
万年县令垂首不语。
人群中倒是有人高声喊道——
“如今的这些卫军哪里比得了当年不休城的骁卫、武卫,不若请王参知再现当年虎威为百姓擒贼除盗。”
“是啊,阁老当年捕获匪患仅用了五天,还请阁老出马重现当年的神威啊!”
说这话的两个中年人,梗着脖子、涨红了脸,那神态、那语气极具煽动性,里坊间很快被类似的请求声、呼喊声充斥。
喧闹之中,燕毓忱确信自己听到了两声与百姓情绪截然相反的冷笑。
他侧目去看,这“不和谐”的嘲讽就是那僧人发出的。
似乎是下意识的受到了影响,燕毓忱觉得梁景贻在这样声势浩大的吹捧下,欣喜得意之中透露出心虚的尴尬。
只见这位当朝权臣摆摆手,示意大家听他说。
“蒲阁老督六部,怎会放任百姓的身家财产受荼毒而置之不理呢?请各位乡亲邻里耐心等等。当然,老夫身为三阁宰辅之一,阖家老小也都居住在无修城。众位受难,如在己身,老夫自不会坐视不理。来人……”
“阁老请吩咐。”
“拿着我的令牌,将政事阁的阁卫悉数调遣过来交给县令。县令可将阁卫与捕手编排分班,在里坊四围日夜警戒,在剿灭盗匪前暂行护卫百姓家宅之责。哲骞……”
宋哲骞是政事阁舍人,相当于梁景贻的机要秘书。
“卑职在。”
“你亲自去见京兆少尹,调两队潜火队到西城九坊,防患于未燃。”
“是。”
此话言罢,又激起了阵阵夸赞、感谢王宰相的欢呼声。
燕毓忱没有被感动,心里反而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这时,那位藏在阴影中的僧人晃动身形作势离开。燕毓忱心思一转,也不打算继续欣赏这出亲民戏码,抬脚就跟了上去。
跟踪持续了半个时辰,燕毓忱发现,僧人的目的地居然是万年县县廨。
因是休沐日,再加上案件频发,县廨此时没有多少人。
偏院的停尸间锁着门,院内院外空无一人。
燕毓忱蹲伏在房脊上,看到僧人潜入了停尸间。
适才在崇贤坊,他从县令对梁景贻的汇报中已知,此时这里面的尸体是凌晨在利人市丧命的几人。
一刻钟以后,僧人出来了。面色多有悲凄之色。
县廨自然不是擅闯之人的久待之地。
僧人和对他越来越好奇的跟踪者一前一后离开。
——接下来你会去哪里?
燕毓忱继续坠着僧人,似乎忘记了自己今天乔装出行的目的地。
塔林在无修城西郊,是一片寺院佛塔群落,占地面积颇大,寺院与寺院间又遍植树木,与高低错落的佛塔、经幢相接连,老百姓据此称之为“塔林”。
之所以会修建这么一片寺院,是因为前朝在修建无修城时,将城中核心区域所发现的古墓全都迁出至此,那时的皇帝为了慰藉亡灵又在此广修浮屠,传至大齐规模可见一般。
日影西斜,参天大树和时不时冒出来的残破经幢,在狭窄坎坷的野径上投射下斑驳陆离的阴影,进而又被僧人急促却无声的脚步踢踏成破碎的狰狞。
这僧人身上像是有某种难以抵抗的法力,让燕毓忱的注意力始终聚焦在他的身上,发觉自己身在塔林深处的时候燕毓忱才缓过神来。
敲击木鱼的声音、僧人诵经的声音,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
燕毓忱打算放弃一时兴起、毫无意义的跟踪,塔林的某处有他必须要去的地方。
“出来吧……”
僧人突然停下脚步,漫不经心的解开双拳上缠绕的绑带。
燕毓忱以为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正在犹豫要不要现身解释的时候,有四五个男子从野径两旁的大树后面闪身而出。
“大师,从大草原一路追我们到这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问话的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邪之气,一边说话还一边用舌尖舔舐自己的牙尖。
“为了杀死你们。”
僧人的回答掷地有声、正气凛然。
此话一出,也就没啥好聊的了,直接开打。
僧人所用的兵器是一条逆鳞懒龙筋,在行走江湖的游僧中极为罕见。
他意欲杀之而后快的几人更是让燕毓忱感到奇怪。
——论拳脚功夫,他们全是军队中的招数架势,莫不是逃兵?
燕毓忱这样猜测着,同时认为输赢已定。
然而,意料之外的情形伴随着一声诡异的嘶鸣突兀而来。
这几人拳脚功夫的确不行,甚至连兵器都没有,但是他们身形轻盈、速度奇快。不仅可以在地上树上来回腾挪,无论被僧人击中哪处转瞬就可以再次站起身来。
燕毓忱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这时,玉兔东升,僧人和那几人的身上都染上了薄薄的太阴光晕。
嘶鸣再次响起。
燕毓忱揉揉眼睛,他看到那几人变成了锋爪利齿、双目通红的妖物!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眼花的时候,僧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脚步踉跄几下,跌靠在一棵大树上,胸前是五道血痕。
必须出手了!
燕毓忱纵身向前的同时,双手手腕一抖,两支袖箭齐发,径直钉在两个想要合击僧人的妖人的后脑上。
“好手段!”
被解了围的僧人低呵一声,冲向前,一脚一个,硬生生将跌落在地的两个妖人踩了个头骨爆裂。
燕毓忱有点儿傻眼。
“施主小心身后。”
燕毓忱在僧人的提醒下,火速甩头、退步,只见两点寒光擦着自己的鼻尖飞过,击中了本欲在后面偷袭他的一个妖人。
“铁弹子。”
燕毓忱定睛去看,妖人的膝盖和前胸各中了一计弹子、摔在地上。
“砍碎他的脑袋!快!”
僧人一边大声提醒他,一边去杀另外两个妖人。
燕毓忱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软剑“冷春”,照僧人说的做了。
僧人虽然受了些伤,但是以他的能力只身对付两个比同时与五人缠斗容易不少,何况又有燕毓忱出手相助。
结束战斗,燕毓忱抖干净剑上乌黑粘稠的血液问道:
“为何必须要击碎他们的脑袋?”
“先把这些尸体烧了再说。”
为防引起山火,两人相对无言,就地挖了一个深坑,然后将五具脑花直流的尸体扒拉进去放火焚烧。
眼看尸体在高温中佝偻成扭曲干瘪的焦炭状,燕毓忱再度发问。
“请施主随贫僧去一个地方。”
燕毓忱没有动,攥紧了剑柄审慎的打量僧人。
僧人一双慈目带笑,“适才二话不说就拔剑帮贫僧连杀五人,现在才想起来怀疑贫僧?”
燕毓忱面色微赧。
僧人却无意让他尴尬,紧接着说道:
“贫僧有意再请施主帮一个忙。作为报答,贫僧可以帮施主找到近日在无修城入室盗窃的贼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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