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刀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依稀记得在睡前她和李诏吵了一架,她很生气,又很累,迷迷糊糊意识坠入一片空白,凌乱的,飘散开。像船的残骸浮于海面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仿佛走了很远,又仿佛一直在原地。

她渐渐有种脱离了这个世界的幻觉。海的那头似乎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在吸引她过去,而她却始终无法抵达。

……

福秫轻轻关上房门,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心似被挖空了般怅然。

李诏在厅堂等候多时,见他出来,急慌忙迎过去:“怎么样了?”

福秫压着眉头瞧了瞧他。李诏会意,命舒清雪伯苏等人下楼。

“她,不太好。”

福秫说时,轻飘飘坐下来。

李诏一听这话更是急上加急,两手往桌子上一拍,恶狠狠盯着他:“什么叫不太好?!不就是让你治条腿吗?!你什么时候无能到连条腿都治不好了!”

福秫几乎没有反应,他一直都是这么凉薄。

“我能治好活人的腿,治不好死人的。”

李诏眼皮忽地跳了两下,他很骇然,也很词穷。

刀纯是个死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两人相视无言,沉默良久。直至李诏终于冷静下来,忍住颤抖的手和颤抖的脸,坐在福秫的对面,无力地问道:“那,那为什么会昏迷呢?”

“她魂脉不稳定。”福秫说:“可能因为情绪低落,又突然受到打击。当初我只说确保能让她醒过来,像个活人一样行动自如,可你那一枪实实在在打乱了她的魂脉,我如何修复也只是亡羊补牢。”

“亡羊补牢?”

李诏立刻站起来,咬牙切齿,看着他:“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活人死人并无分别,死亡反而是另一种永生,这是你跟我说的!你不是能生死人肉白骨吗?!为什么一个亡魂你都救不了!”

福秫被劈头盖脸一顿质问,脸色却如常镇静。他暗下眸光,说:“她的腿,我尽量医治,我只能保证她不会完全走不了路,但还是一样,不要让她跑,一步都不行。”

李诏收起方才的脾气,凑近:“她的腿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连你都治不好?!”

“血肉凝结,神经衰化。简单来说,就是那半条腿几乎已经成了尸体一样的存在。”

李诏惊愕到扑通一下坐倒在椅子上。

哑口无言。

刀纯变成今天这样,全是因为他。

何至于此啊。

她前世已经受过了那么多的磨难。

“我不会再让她痛苦的。”李诏发誓,“我一定,好好偿还她。”

_

远处的力量消散,残骸渐渐下沉。刀纯没有溺水的窒息感,反而闻见一丝清凉香风,从鼻腔袭进,冲往大脑皮层,一瞬间,神智清明。

她醒来了,朦胧中见一双幽暗的眼睛正盯着她。

“感觉怎么样?”

李诏说时握上她的手。

刀纯有些惶恐,出于本能的及时抽开了。爬起来,右腿已经能够活动自如,福秫来过了,她竟也没能见他一眼。

“我睡了多久?”

“一夜,大概…”李诏看了眼手表:“大概七个小时。”

刀纯听完掀开被子下床,急急忙忙就要穿衣服走人。

“你去哪?我帮你请了假,今天不用去上课。”

刀纯套上外套转身,被李诏挡住。

“我要去找柔承。”

“你要去找李霁?”

刀纯不愿跟他废话,一把将他推开:“你最好别跟着我!”

“你的腿不能跑!一步都不行!刀纯!听话。”李诏急切地吼道。

刀纯一僵,乖乖放慢了步伐。

李诏没追几步,到栏杆前就停下了。刀纯踏着鞋子很是用力,木板咯噔咯噔响,催得人心慌。见伯苏站在一楼,李诏发号施令道:“你送她。”

伯苏呆滞,仰起脖子:“去,去哪?”

李诏的视线从高处往下,时刻紧随着刀纯的背影,声音铿锵:

“二老板的私宅。”

_

听园入面需经过一片大竹林,这竹林有很长一段年岁了,棵棵生得粗壮挺拔,势头强劲,捱风霜雪雨无休,在这条静谧的柏油路两旁常常鸣琴奏乐,沙沙作响。

刀纯在飘晃的叶影中,远远窥见听园的一角屋檐。下了车,李诏的警告声又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她不敢再糟践自己的这条废腿,只能强忍着激动的心情,一步步平稳地向里走。

听园宅门大敞,李霁知道她会来,特意命人留的门。跨进院内,一位穿白色风衣的女人很快找过来:“是刀小姐吧?”

女人说时眼睛往门外瞥,见伯苏的车正掉头要走。是刀纯,没错了。

“我是二老板的私人医生。他吩咐过,如果刀小姐来,让我直接带您去见柔小姐。”

“柔承,柔承怎么样了?”

“柔小姐身体一切正常,只是,心情不佳,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起床。或许需要刀小姐您陪她好好聊一聊。”

柔承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手足像被冻住。刀纯怯怯坐在了旁边的那把椅子上,轻轻挺身,用手压了压她肩旁的被子。

柔承转过脸,眼神空洞,木讷,干涸。刀纯哪怕她哀嚎几下,掉几滴眼泪,哭一哭,闹一闹,也不愿见她这样平静的承受着,悄无声息的让一切在血肉里腐烂。

“柔承…”刀纯声音发抖,“你想怎么做。怎么报仇?”

柔承不言。

“你想的,你一定想过的。”

柔承傻看着她。

“你想怎么惩罚他们,让他们付出代价,你说出来。”

柔承不答。

“我帮你,我们一起。好不好?”刀纯哽咽。

柔承眼泛泪光,终于越积越满,左眼里的滑进了右眼。

她哭得没有声音,只是默默淌泪水,然后嘶哑着声音说出一个字:

“好。”

我们一起。好。

刀纯用拇指抹了把她的眼角:“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欺负你的?”

柔承定定望着她,瞳孔覆上一层灰。刀纯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柔承并不想回忆那些过去,于是急忙道歉:“对不起,你不用回想。”

柔承不说话,突然将手从被窝里伸出,挺身爬起来。

她默默走下床,站到刀纯的面前。

她穿着一身纯白睡衣,长裤长褂。她抬起手,解开上衣的纽扣,脱下来。弯腰褪去裤子,脱下来。

昨夜在昏暗的灯光下,刀纯急于遮蔽她赤.裸的身体,以至根本没能看清。

那一处处,肌肤之上,遍布了全身的伤痕。

刀疤,烫疤,青的,紫的,还有血淋淋红的。哪一道,出自谁的手中,以什么方式,在什么时间?

刀纯的眼睛就这么一行一行地划过,每划至一道伤,心就扎上一根刺,疼得她呼吸困难。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她站起身,朝柔承走近,嘴巴由于过度惊慌而张大发抖,她啜泣,愤恨,也实在恐惧。

她不由得在脑海里猜测那些伤痕的成因,又不由得去想象着某天以同等手段去给柔承报仇。

“从,去年八月。那个夏天,噩梦的开始。这些伤不全是他们干的,你看到了吗?有的已经掉了痂,成了印记,它们是出自我父母之手。”

柔承一字一句地说。

“很不幸,我遇上了一对不爱孩子的父母。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敢那么欺负我吗?”柔承说到这句,声音突然明显地哽咽,“就是因为这个。”

“我父母弃我如敝履。”

“这件事被阿寺发现了,起初我以为她是来拯救我的,可到最后才发现,她是来试探我。在确定我无人可依后,他们终于对我下手了。我成了她的奴隶,那些人好奇怪,他们的乐趣似乎就在于给别人制造痛苦,他们让我觉得,活着,确实太痛苦了。”

柔承泪眼模糊。

刀纯伸手想触碰她,却又怕碰疼了她的伤。

“刀纯,我不是不需要你,我是不敢相信你。”

刀纯哭得五官狰狞:“不要紧。柔承,看着我,你想要怎么报仇?你告诉我,我帮你,你说,你想要怎么做?用他们对待你的法子,一个个还回去,好不好?”

柔承一愣,眼底流过颇多感动,可随后不久,那些感动就被担忧占据了。她摇摇头:

“不,你不应该卷进这场不幸中。”

就像一个人溺水,另一个明明不谙水性却要跳进河里救人。

刀纯蹲下来捡起衣服替她披上,说:“我不怕!”

“他们都装瞎,装聋,都只求自保,偏我不稀罕装,我从地狱爬上来,一无所有,这一生,我命烂得够呛,往后再苦也苦不到哪去了。我就不相信,这偌大的一个扎德岛,就没有一个除恶扬善的人,如果真的没有,那么我来做。”

柔承看着她,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刀纯的善良,让她想大哭一场,同时,又让她想牢牢抓住这个人,不愿那份纯善被这世道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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