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音醒来的时候,对身体的感知像逐渐回笼的体温,先从躯干出发,最后才到达四肢末端,一路抵达指尖。
感知回来的感觉真好,连医院里带着怪味的被子,怀音都觉得触感扎实又可靠,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连麻药的劲儿都过了,怀音动了动手指,眨巴着眼睛,努力将视线对焦,他先是看到医院米色的天花板和隔离帘的轨道,随后歪过了脑袋,然后看到窗外阴沉的天,和另一张病床上还在紧闭着眼昏睡的怀慎。
哥?他怎么也在这。
我爸呢?希顿呢?
焦急和胡思乱想让怀音想要立刻起身,身下的病床铺着薄薄的无菌单,床单下是带着潮气的褥子,病房里的暖气很足,但凉意还是能从床板底下透上来。
怀音心里再着急,最终也只是撑着床板,收紧腹部,慢慢坐了起来,他的动作不算很快,因为怀音对于这个起身动作会带来的头晕有所防备。
毕竟昏迷前的事情他都还记得,礼赞,爆炸,火灾,偏偏自己当时没有力气也没有感知,哪怕被爆炸的气浪掼在地上,怀音当时也没有明显的痛感,就只是毫无防备地晕了过去。
醒来就到了医院。
扶着发晕的震荡脑袋,怀音摁着电动按钮,让病床的床头接住了自己的后背,他卸了力,靠在床头看向了那边的怀慎。
怀慎的脑袋上也缠了一圈纱布,摘掉眼镜的怀慎比平时要显得温和、稚嫩许多。
天气阴沉,看不出几点,怀音也没有唤醒智能病床助手,在这一室沉默里,怀音垂下了眼睛。
现在可能是傍晚,都说在这个点睡醒的时候人会格外脆弱,所言非虚,怀音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心里只满溢着迷茫和歉疚。
怀音缓慢转动着眼珠,四处搜寻了一下,除了流氧机运转的声音外,这间病房安静得吓人,他几乎是动作烦躁地摸索着呼叫铃。
昨晚他爸看见自己受伤,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怒心疼,怀音没有错过他爸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而他接不住这种眼神,只好狼狈地错开。
他和他爸很少直白地交流感情,尽管在地下时,他把自己的别扭和歉疚都向希顿表达了出来,也得到了希顿的宽慰,是的,不是所有的勇敢都是鲁莽。
但孩子的所有冒险,都动作粗鲁地拴着父母的心。
……
朱叶今天跟央区法院请了假,她昨晚就没有睡好,丈夫和大儿子半夜出了门之后,她也实在是睡不着,一直等到天亮。一开始怀慎还回复了她几条消息,让她别担心,结果今早她就得知了央区的火灾,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就算她是个见惯风雨大浪的**官,一听到丈夫和俩儿子遭遇火灾,全都齐整整进了医院,朱叶还是有些大脑缺氧,险些没站稳,最后还是郦先生开车带她到了央区机关医院。
朱叶年轻时为了事业拼得太狠,后来她愿意并做好了准备去生育、教育孩子的时候,身体却不适宜像其他女性犬属亚人一样怀一窝小狗崽了,所以她只能接受科技手段,再使用人类的方式一胎胎孕育,所以怀慎和怀音才会有年龄差。
她婆母的身体也不好,就只有怀江一个孩子,所以她那个时候就告诉朱叶,怀江儿女心很重,他作为犬属亚人,却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有了这俩兄弟,怀江还不知道会多疼他们,让朱叶看着点,别太惯孩子。
怀江也就是听听,实际上,一把年纪了,能做出来的最多也就是跟大儿子冷战、跟小儿子吵架这种事,当年让怀慎放弃检察官职务,怀江暗地里就不知道抱怨了自己多少回,后来说什么都不让自己劝怀音放弃警校。
朱叶擦了擦眼泪,给进来为怀江换药的医生腾了位置。
整整一天了,怀江都没有醒过,外伤虽然不深,但整片交错的深浅伤口也看着吓人,怀江裸露着上身趴在床上,朱叶皱着眉看着怀江毛茸茸的后脑勺,还是没忍住拍了他一巴掌。
她从怀江病房出来,正好碰上莫斯。
莫斯一脸慌张,手上拿着一堆单子,似乎是要找医生,看见朱叶,他匆忙打了个招呼:
“阿姨好,阿姨您知道急救科杨主任在哪一层吗?呼吸科的叫我把这个单子给他看,我找不到他人。”
昨晚他们几个人都被送到了机关医院的急救中心,希顿的情况最严重,肺功能检查都出现了危机值,今天下午希顿才从高压氧舱里推出来,现在在进行流氧恢复治疗。
莫斯就在急救中心和呼吸科大楼之间来回跑,今天一天,悬着的心就都没放下来过。
朱叶是认识莫斯的,怀音上大学的时候他们就见过:“他在你怀江叔病房里看伤口情况,你稍微等一下就好,希顿怎么样了?”
“……不太好,肺功能上不去,还有什么通气功能也不好,估计要恢复好一段时间……”
莫斯也是珊瑚虫属亚人,这颗本就清虚脆弱的肺脏在他们体内更是格外敏感,心急之下,莫斯的语气也不好:“这要是造成不可逆损伤了怎么办,我看他是真的不想管萨沙了!跟我爸当年一样,好像有希顿的爸在,我就不需要他了……”
朱叶从怀江那里听过怀音带着希顿去做潜伏调查的事情,她不知道莫斯是否知道这件事,又是否有责怪怀音之意,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立场替自己儿子说话。
出芽生殖的都是特殊家庭,她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和怀江去警校给怀音送零食的时候,莫斯眼里的掩饰不住的羡慕。
“……我,我先去怀慎那边看看,你就在这等杨主任吧。”
“好好,阿姨您去吧。”
……
怀慎是被他妈严厉的批评声吵醒的,他睁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头晕加反胃的恶心感受让他在床边摸索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自己的眼镜。
也许是他摸索的窸窣声引起了他妈妈的注意,朱叶靠了过来,语气里还带着没有完全散去的怒意:
“……找眼镜吗?在这里,小慎啊,你动作慢一点,除了头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也有呼吸道损伤,吸了氧,如果想吐也是正常的……”
怀慎的手里被塞了个冰凉的东西,那是他的眼镜。
在他妈妈的帮忙下,怀慎戴好了眼镜,缓缓坐了起来。
他本来想问刚刚他妈和怀音在说什么,可戴上眼镜后不再模糊的视力清楚地告诉怀慎,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因为另一张病床上的怀音,正在啪嗒啪嗒掉眼泪。
这个小自己几岁的弟弟,哪怕当了警署整支警卫队的指挥官,成了优秀的新星警官,在怀慎眼里,他都还是和小时候一个傻样,他弟一哭,眼泪就跟不要钱一样,哭得还很有水平,泪珠都圆溜溜的,啪啪直掉,像个漏水的淋浴头,滴出温热的泪水。
朱叶见怀慎正看着怀音,平复了一下情绪,不打算当着怀慎的面继续批评怀音了。
“……行了,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没人说你不顾一切地查案有错,但你作为警官,团队合作、对身边人负责、对你的队友负责、不冒进不逞强、冷静决策,你告诉我你哪一点做到了?”
朱叶其实很少疾言厉色地批评这两个孩子,一般都是怀江当这个坏人,怀江确实管得更多,但当他妈拿出法官的气势批评人的时候,怀音却又立刻变成了小时候犯了大错时,不知所措的小孩。
他想到刚刚他妈复述的,遇到莫斯后,他俩的对话。
“我无法帮你辩解,作为你的母亲,我在莫斯面前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他或许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希顿可能也没有,但是怀音,那个叫萨沙的孩子呢?你告诉我,如果礼赞或者私研所的案子比昨晚更危险,因为你的错误决策,你死在里面,连累你爸、希顿一起搭在里面,我和怀慎都能够好好地活下去,那个孩子呢?”
等怀音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打在病床的被子上,吸水性极差的布料晕不开泪痕,只有泪滴落下时、让他难堪的啪嗒声。
“怀音,你告诉我,你留给一岁的孩子一个英名碑上錾刻的父亲,有什么用?”
朱叶知道这话说得太严厉也太残酷了,怀音听完这话,原本扑簌的眼泪彻底收不住,眼里的神色从怔愣变为委屈。
“……我,我没有想过……要害死希顿……”
怀音抽噎着,长眉紧拧,朱叶知道,这就是怀江惯出来的孩子,另一个被怀江用庇护姿态保护的、恣意生长的公平理想,已经学会了在这个不太平的星球碎片上收敛锋芒,而这个渴望真相的正义热血,也应该早点被骂醒,不能让鲜血淋漓的失去,教会他谨慎和自保不等于懦弱这个道理。
成长不一定需要经历伤痛,但成长一定需要自我觉醒。
怀江把孩子保护得太好,既然你爸舍不得,那就让妈妈来做这件事。
……
派克是在火灾后的第三天才联系上利亚的。
老皮把之前记下的利亚通讯号码发给了派克,但派克却打不通。三天后,派克接到了央区警署的通讯,通讯另一头分明是利亚的声音,但他却自我介绍为“央区警署安全警备队指挥官”。
等一头雾水的派克到了央区警署的办公大楼前,接待警员把他带进了警备司令部指挥中心,派克这才终于见到了“利亚”。
……你不是我的五十万贵人……你是谁?!是谁??!
“利亚”穿着全套笔挺的警礼服,气势逼人,面色沉着而镇定,派克进门的时候,他正在和旁边的警员说话。
这一屋子的警察,对于派克来说,阵势还是挺骇人的。
比起日常工作、日常任务所穿的警用常服,此刻,“利亚”身上的警礼服更为耀眼正式,极具力量感与仪式感,穿着这么一身警礼服,他在整间指挥中心办公室内都格外显眼突出。
警礼服依然采用沃列塔警用黑白配色,打底的纯白衬衫扣子一路系到顶,衣领妥帖,挺括有型的黑色双排六粒扣西装外,礼制配饰齐整,礼服领带束在内,饰绪、胸徽、肩章、从警章在外,袖口有银线双排锁边,刺绣美观醒目。
除了配饰和徽章外,胸前同样还挂着姓名牌,派克盯着那俩字看了半天。
“怀……怀什么……怀yin?”
怀音正了正警帽,银边金底的沃列塔警徽缀在宽大檐帽的帽徽位置上,帽墙外专门为怀音定制了两个小洞,杜宾廓形直立的耳朵就从那两个小洞中伸出,耳尖毛支棱着,没有化夸张舞台妆的怀音相貌端正,秀气湿润的鼻尖上方,是没有全包黑眼线、温润可信的黑色杏眸。
看见派克,怀音踏着皮鞋走了过来,伸出了右手:“派克·辛赛市民,您好,再次见面,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怀音,我是央区警署安全警备队的指挥官,感谢您之前在央区礼赞潜伏调查任务中对警方工作的配合。”
本章正式写了怀妈妈视角,所以不再以“怀母”略写。
(斑马内耗)(焦虑数据ing)(灰溜溜跑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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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再次见面,我叫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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