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上了呼吸机之后,陈昭抽空回了趟家。他是从超市下班后直接走的,向加油站、网吧请了假,在漫天星光中坐上了绿皮火车。
他是回家拿钱的。
虞秋雪和他说过呼吸机的费用很高,陈昭为此头疼了很久,因为他身上那张带过来的银行卡在上次交完住院费后已经分文不剩,而他身上只剩下不到五百块现金,并且他已经预支了打工的工资,若是医院再次催缴,他实在是拿不出钱了。
而老家奶奶床头柜的抽屉里,还有一张她的退休工资卡,陈昭知道里面可能不会有很多钱,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他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他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就是卖房子,然后他退学,打工。
不管怎样,他都要奶奶好好的。
临近年关,火车上人满为患,都是在江州打拼了一年的人,脸上有扬着笑的,有皱眉的,也有一上车将行李安顿好,手上抱着一个包,直接闭上眼睛休息的。
陈昭的位置靠窗,他也没什么姓李,只带了一个斜挎包,毕竟明天一早他就要赶回来了。他将头抵在玻璃窗上,玻璃冰凉,惊得他一哆嗦。
昏昏欲睡了一路,陈昭下车后没有停留,直接奔向了老小区。小区这会儿早已没了人烟,只依稀亮着几盏灯,陈昭跑到楼下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
原本不应该亮灯的那户,却反常地点着灯。
陈昭瞬间皱起了眉,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加快了步伐。
门被打开的瞬间,一股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陈昭捂住鼻子,迈了进去。
奶奶是个爱干净的人,家里总是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可现在,不大的客厅中,地上到处都是酒瓶子,连下脚的地都没有,有些酒瓶子上面还插着几根香烟屁股,客厅的茶几上餐桌上摆满了一次性打包盒,里面只剩下些食物的残渣,和凝固成片的油。
随着他卧室的门被人从里打开,在陈昭看清楚人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的暴躁、气愤和怨恨达到了顶峰。
“谁让你进来的!”陈昭扔下手上的包,快速冲了上去,一把将男人从房间里拽了出来。
陈水生下午喝了酒,睡了好久,猛然间听到客厅酒瓶碰撞的声音,他还以为家里进了贼,便起来看看,等他看清人是他那个便宜儿子时,刚想放松下来,却被他一把推到了客厅里,一个踉跄摔倒在满地的酒瓶上,手压破了一个酒瓶,玻璃的碎片扎进他皮肤里。
他顾不得疼痛,张嘴就骂:“小兔崽子,这是老子家,老子进自己家还需要别人让?”说着,他挣扎着站起来,可连日的宿醉使得他根本用不上力,挣扎了几下没起来,他便干脆瘫坐在地上。
“你特么地这些天去哪里了,老子回来了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你人影,翅膀硬了不是!”
陈水生骂骂咧咧,陈昭听到后心中更是生气,全身的血液都叫嚣着,沸腾着,他恨不得拎起酒瓶狠狠砸向他,让他现在就闭上嘴。
可他不能,陈昭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眼中的愤怒虽然仍未散去,可他已经大体冷静下来了,于是他转身进了奶奶的房间,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拿出了奶奶的退休工资卡,以及户口簿和房产证。
将这些东西塞进斜挎包里后,陈昭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离开时,陈水生还在骂骂咧咧,“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还敢打你老子,反了天了,看老子到时候不打死你,你给老子等着……”
陈昭下了楼,背靠在在冰冷的墙壁上,伸手捂住了自己不断剧烈跳动地心脏,等渐渐平息下来后,才抬手抹了把眼泪。
说来也好笑,为了这种人渣流眼泪实在是不值得,可陈昭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毕竟深究起来,他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奶奶现如今躺在病床上没有意识,几年不回家的亲爹把家里弄得一团糟,还骂他“有娘生没娘养”,陈昭有时候真想在陈水生清醒的时候和他好好论一论,造成这样局面的人究竟是谁。可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成型就被他否定了,和一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人论这些,他怕不是疯了。
小时候陈昭是渴望过父母亲情的,因为家长会,趣味运动会时,他总是很羡慕那些有父母来陪的同学们,可长大后,陈昭只想,他有奶奶就够了。
这样已经足够了。
他不贪心。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陈昭拿出了奶奶的银行卡。那是个红色的小本本,翻开后他便看到满页的流水信息。等他翻到最后一页,只一眼,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直达他天灵盖。
最后一页上只有三条流水信息。
第一条是一周前的下午4:18分,有人取走了卡里的全部余额13582.17元。
第二条是昨天上午9:32分,卡里打入2250元。
第三天是昨天下午1:53分,取出2250元。
不用想,陈昭都知道取钱的人是谁。他死死捏住银行卡,手背上青筋直露,关节处慢慢泛起白色。他整张脸都透露出一股绝望的惨白,他惨笑了一声,将银行卡塞进包里,脚尖踉跄地转了个方向,向刚刚来的地方跑去。
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再次开门时,他的手直打哆嗦。开门后,客厅已经没有了陈水生的身影,应该是又回到陈昭的房间睡觉去了,于是陈昭抬脚狠狠将房门踹开,然后便看到了躺在他床上,呼呼大睡的陈水生。
陈昭瞟了他一眼,转身拿了个空酒瓶,然后“啪”地一声,将酒瓶撞碎在墙上,拎着剩余部分,一步跨到床边,抵在了他脖子上。
“钱呢?”
陈水生在陈昭踹门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可他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这个小崽子又在发生什么疯,可当他看到陈昭拎着酒瓶过来,将尖利的玻璃抵上他脖子时,他混沌不清的意识才开始缓缓清醒过来。
然后他便看到了陈昭眼底的戾气,只一眼,陈水生就哆嗦了起来。
“什么钱?”
“奶奶,退休工资卡里的,钱。”陈昭一字一句,咬着牙说,手上的力气似乎快要控制不止,最尖端已经刺破了陈水生的皮肤。
“我…我不知道,你快放开我,不然的话,我就报警。”陈水生断断续续地说,边说边向后退,可他退一步,陈昭就进一步,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只几年不见,陈昭的力气已经达到这样的地步,他根部无从反抗,明明几年前他回来时,还能一巴掌将陈昭打得跪下来。
陈昭听到他的话,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他笑了,可眼底却一丝笑意都没有,冰冷一片。
“我再问一遍,钱呢?”
他丝毫不退让,陈水生有些慌了,他眼瞥向床头柜,陈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床头柜上摊着几张零星的人民币。
也就这一晃神,让陈水生有了可乘之机。他一把抢过陈昭手中的酒瓶碎片,胡乱扎向陈昭,而陈昭自然不能让他如愿,伸手去夺酒瓶碎片。
就在争抢中,不知道陈水生突然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将陈昭推到在地,下一秒他就伸出一只脚,踩在了陈昭身上。
“要钱是吧,哈哈。”陈水生抓起床头柜上的钱,摔到陈昭脸上,“喏,给你,叫声爸爸听听。”
他用了十成的力气,陈昭被他踩得根本动不了,可他仍不服输地看着陈水生,眼神狠恶,像是在看什么仇人一样。
“老子难得回来,你们不好吃好喝伺候着老子,一天到晚没个人影,那老子只能自己来了,不过怎么说,老子还嫌这个钱晦气呢,不到一晚就输光了。”
他说得轻巧,可陈昭内心却悲凉一片。心中的怒意渐盛,他向陈水生吼道:“那是奶奶的救命钱!”
可陈水生却不以为意,“那又怎样,又不是亲生的,陈昭你怎么对一个外人这么孝顺?”
“她不是外人,你才是,陈水生,你为什么不去死?”陈昭突然挣扎起来,右手摸到一个酒瓶子,陈昭没有丝毫犹豫,向陈水生的脑袋砸了过去。
瞬间,踩着陈昭那只脚的力气突然撤回,陈水生歪歪扭扭一脸不可置信地向后倒去,而脱离桎梏的陈昭起身后也没有丝毫停留,向门外跑去。
离开前,他看了一眼陈水生,只看到他满脸鲜血。
陈昭脚一顿,扔下一句“你要报警就报吧”,然后离开了这里。
直到坐上回江州的火车时,陈昭才恍然从梦中惊醒,他想,陈水生大概是没有报警的,然后他又想到陈水生满脸的鲜血,似乎伤的极重,那他还活着吗?
一路上陈昭心神不宁,等他浑浑噩噩到了医院时,才得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小陈,你奶奶恢复的不错,再过两天就可以转进普通病房了。”
这是陈昭这些天以来得到的最好的消息,哪怕他此次回去并没有拿到一分钱,还砸伤了陈水生,可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然后他对着那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护士小姐姐由衷地笑了一下。
可就在他转身时,突然眼前一黑,就这样直直地倒在了护士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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