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舱房,桑灵小心翼翼揭开了被鲜红浸润的细布,其下伤口撕裂,边缘处泛红发肿,状况不容小觑。
宋言亦掌心之伤,竟比昨日更为严重。
她轻手轻脚将细布取下,再用帕子沾着清水将溢出的鲜血一点点拭去。许是有点痛,眼前人细长白净的指尖微颤,她连忙低首,朝伤处轻轻吹了口气,才抬眸柔声宽慰,
“再忍忍,马上不痛了。”
“灵儿~”
宋言亦低低软软的轻吟响起,目中一片慌乱,垂在茶台下的手攥得死紧,耳根染上绯红。
与桑灵如此贴近,他本就心慌意乱,而今,耳边萦绕着轻柔的低哄,指尖拂过温热的气息,他脑袋晕晕乎乎,不受控地再次轻唤出声,
“灵儿~”
“宋言亦?”
桑灵疑惑抬眸,面前人却不知为何慌忙垂首,不敢与她对视。秀丽的眉眼紧蹙,她不解问道,
“宋言亦,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方才,他与戚姑娘在船尾不知谈论了何事,戚姑娘走后,眼前人便怏怏不乐。甚至独自一人杵在那吹凉风,还…弄伤了自己。
这会儿,他一直唤她,却又低着头不许人瞧。
他这吞吞吐吐的犹豫模样,莫不是在戚姑娘那儿受了挫,郁闷难疏,想同她倾诉却不知如何说起?
难道…真如裴逸所言,宋言亦对戚姑娘心生爱慕?
桑灵仔仔细细打量起眼前之人。
他面容泛红,目光躲闪,她一瞧过去便连忙低首。如此遮遮掩掩的羞怯模样,让她愈加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用完早膳,宋言亦约戚姑娘前往船尾,定是为了倾诉爱慕之意。但戚姑娘心中属意之人明显是裴逸,遭到拒绝的他痛苦难捱,攥着船木宣泄,这才令掌心伤口裂开了。
瞧着他掌心处触目惊心的血红,桑灵的思绪不受控地回到书中情节。
终于鼓足勇气倾诉爱慕之意的少年,被唐霜霜无情拒绝。至此,宋言亦开始自暴自弃,即使受了极严重的箭伤,亦不看大夫不服药,故而留下了顽疾。
每逢阴雨天气,箭伤之处疼痛难忍,令他夜不能寐,枯坐至天明。
这般苦痛,宋言亦独自忍受了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辗转难眠,从未得到唐霜霜一丝一毫的怜惜。
思及此,桑灵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宋言亦,爱人需先爱己,知道吗?”
轻柔舒和的嗓音引得宋言亦抬眸,他目中困惑,一时未反应过来她所言何意。
见眼前人依旧一声不吭,桑灵以为他不认同,继续温言相劝,
“世间之物,不是所思所想便能有所得。太多人与物,你真心相待,并不能取得同等回馈。所以,切不可轻易自暴自弃,知道吗?”
劝言虽入耳,却未完整进入宋言亦的脑海。
因为她苦言相劝之时,还不忘轻柔细致地替他处理伤口。一言一词间扑洒出的温热气息,自指尖窜入四肢百骸,令宋言亦脑袋昏昏沉沉。
他逼迫自己全神贯注,却仍旧听不真切。掐头去尾他只记得灵儿说了“对于所思所想之物,切不可轻易自暴自弃”。
所以,灵儿亦认同,为得到心爱之物可不择手段!
宋言亦眉梢眼角皆染上笑意,心中畅快不已。他过往只知灵儿善解人意,未曾料到她心中所想亦同他如出一辙。
故,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未尝不可~
“宋言亦,你有没有在认真听?”
她的言辞中并无夸赞之意,甚至明确表达出对他所作所为的不认同,眼前人却眉眼弯弯,翘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住,显然在神思游外!
“自是十分认真。”
宋言亦如墨的眸子一片晶亮,其内澄澈热烈,将桑灵完完整整包裹在内,他低眸仔细注视着她,郑重应诺,
“灵儿,我定不会自暴自弃。”
他会想尽办法,将裴逸赶走!
桑灵未料到眼前人如此听劝,心中巨石落地,愈加轻柔地帮他包扎掌心之伤。
未及午时,金乌之光并未过分强烈。柔白的光线自悬窗投射而入,铺洒在桑灵月眉星眸之上。宋言亦瞧得出了神,一时忘记言语,直至她起身收拾细布,才倏地回神。
“灵儿,”见她即将离去,宋言亦舍去忸怩不安,慌忙问出心中所想,
“寻常女子会对怎样的男子心生好感?”
闻言,桑灵心中一窒,不自在地眨眨眼才低声问道:
“你可是有…意中之人了?”
她的询问,宋言亦并未作答,只羞怯不已地垂下头,面颊耳根一片彤红。
见他如此反应,桑灵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愈加快速收拾起茶台之上的伤药。
这几日的相处,宋言亦果然对戚姑娘存了爱慕之意。裴逸之言无错,是她迟钝了。
其实…
只要不是女主唐霜霜,宋言亦爱慕其他任何女子皆可。
远离女主便可远离万箭穿心的悲惨命运,亦不会为了唐霜霜变成麻木不仁的刽子手,将桑氏皇族屠杀殆尽。
得一寻常女子,同她结为连理,过着平凡幸福的日子,于宋言亦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桑灵忍着心中不知从何而起的酸涩,用尽量柔和的语气回道:
“寻常女子应喜温文尔雅,品性醇厚的正人君子。”
温文尔雅,品性醇厚…
宋言亦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越想心情越低落。他同温文尔雅,品性醇厚压根搭不上边,遑论“正人君子”…
“灵儿,”他不死心,小心翼翼追问,“心思深重,亦或是…”
思及方才在甲板上,戚冬对自己的评判,宋言亦极不情愿地诉出之后之言,
“亦或是心狠手辣之人…是不是不讨女孩子欢喜?”
心思深重,心狠手辣…
不说是寻常女子,只要是明辨是非之人,怎会对如此之人心生爱慕?
桑灵蹙眉,目中一片不解。可想及眼前人纯真懵懂,又是首次对女孩子生了爱慕之意,还是放柔嗓音,耐心解释,
“自是明媚纯粹之人更讨女孩子欢心,你坚守如今品性即可。”
同如今这般…便可?
那他伙同戚姑娘,挑拨离间灵儿与裴逸之计,亦可继续推进?
宋言亦默默点点头,对自己所思所想表示肯定,灵儿都叫他坚守自己,他所作所为定是对的!
见宋言亦态度如此诚恳,对自己所述之言颔首认同,桑灵目中染上笑意。看来眼前人并非书中那般偏执疯狂,反而温良知礼,断然不会步入书中那般凄惨的结局。
而今,他只要将自己今日的劝言听进去,徐徐图之,定能赢得戚姑娘的喜爱,同她幸幸福福相伴一生。
离去前,想及书中爱而不得便一心求死,主动走入敌营的少年,桑灵还是放心不下,苦口婆心嘱咐,
“宋言亦,切不可自暴自弃,做出傻事,知道吗?”
他同她,均要在这书中世界,好好活着。
宋言亦不想同眼前人分开,眼巴巴跟在桑灵身后,正绞尽脑汁寻找借口将人留下,却因她的骤然驻足,磕到了前额。
他目中吃痛,俯低身子,可怜兮兮地往桑灵身旁蹭。过分欺近后,还大言不惭提出要求,
“灵儿,好痛,给我揉揉好不好?”
“宋言亦…”
瞧着面前心猿意马之人,桑灵娥眉紧蹙,她方才说得话,他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
“灵儿,我手受伤了,自己揉不了。”
左手受了伤,不是还有右手…
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苦言相劝,眼前人一丝一毫均未入耳。桑灵气呼呼地转身离去,将满目委屈之人关在屋内。
木门闭合,欲说之言被堵在喉中。宋言亦本想解释,自己有在认真聆听,并且会乖乖遵守,而今没了机会。
一室寂静,只余自己。他目中的委屈无辜化为自在惬意,悠然自得地斜倚于榻,唇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怎会做傻事,他只会为心中所想不择手段而已。
更何况,灵儿皆认可他如此作为~
自宋言亦舱房走出后,桑灵不知为何觉得胸口闷窒。她能一眼看透他人,却对自己心中的不快寻不到原由。
柏木制成的踏跺在积年累月的碰撞磨砺中,突兀不平。莲步轻移,她一步步覆上陈旧的裂口与孔隙,前往甲板透气。
轻风拂面,碧波一望无际,哭魂岛还瞧不见踪影。早膳之后,船客大多回舱房歇息,甲板上往来之人并不多。
桑灵正闭目聆听海浪拍击船舷的清脆声响,便被身后熟悉的男子之声扰了心神。
“戚姑娘,方才怀疑你偷了那独眼男子的银钱,是我不对。”
裴逸温润的嗓音传来,他竟然有软声道歉的时候。不过用早膳时,他的言辞的的确确伤了戚姑娘的心。
“谁人皆可不信我,裴公子怎能怀疑我!”
戚冬言辞中的愤懑与委屈未减,其间还杂糅着微不可闻的啜泣。
“是我不对,你莫要挂怀。”
言罢,裴逸便猛然咳嗽起来。许是甲板上海风太大,他身子骨又瘦弱,风寒入了体。
戚冬没了多余计较,连忙俯身帮他抚背顺气。
“无需担忧。”裴逸语调平淡,目中淡然无波,出口的言辞却并不温柔,
“莫要在我身上多花心思,这几日遇到的宋公子模样俊朗,你可多加留意些。”
此言一出,戚冬单薄的身影明显一僵。
“裴公子,此言何意?”
虽是质问,但她吐出的字句却崩溃无力。空气沉寂许久,戚冬倏地爆发出声嘶力竭哭吼:
“裴公子是嫌我烦了,想将我推予旁人,才来道歉的,对吗?!”
凄厉嘶哑的嗓音引来周遭之人疑惑的目光,甲板因众人的低语议论变得热闹起来。桑灵自觉背后偷听极为不道德,心虚地一点点后退离开。
正在此时,船只不知撞到何物,忽然颠簸起来。她一时未抓稳,一个趔趄往前俯冲,不偏不倚,恰恰跌倒在裴逸与戚冬身前。
两道不可思议的目光,瞬时自头顶投来。
桑灵追悔莫及,她没事干来甲板透什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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