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距百丈时,一道女子哀恸的哭喊声传来,她口中不知呢喃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极度哽咽。
桑灵与宋言亦对视一眼,疾步靠近。
“相公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
身着靛蓝粗衣的妇人,跪坐在火堆之前,一边烧着冥钱一边抹着不断滚落的泪珠。
“相公,今日卖馄饨的赵二亦被海妖索了命。你说,那妖怪为何不来索我的命。”
妇人的呢喃仍在继续,桑灵凑近瞧清楚她的面容后,才小心翼翼打断,
“可是赵渔郎的娘子?”
陷于浓重悲痛之中的赵家娘子,并未发觉身侧来了人,听闻桑灵的声音,被吓得缩成一团。她戒备地瞅了许久,见来人并无恶意,才颤着嗓子回道:
“是…”
“姑娘是?”
“赵家娘子,我名唤桑灵,半月前才来哭魂岛。”桑灵压低嗓音,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安抚眼前双目红肿之人,
“听闻赵渔郎不久前被海妖诅咒而亡,您可相信这鬼怪之说?”
“怎能不信,桑姑娘你听。”言罢,妇人屏住了呼吸。
周遭海风呼啸,海浪不断拍打着石壁,可与不断传来的凄厉哭声相比,此等声响不值一提。
哭声时断时续,时猛时歇,痛哭时似恶狼嚎叫,呜咽时婉转幽深使人背脊发凉。
“哭魂岛众人,皆是听着海妖的哭声长大。”
妇人满目哀恸,嗓音越发虚弱,“祖祖辈辈皆对海妖极为畏惧,可它从未害人。直至七年前,不知谁触怒了海妖,使得无辜百姓接二连三殒了命。连我的相公…我的相公他…”
谈及此,妇人呜咽不止,缓了许久才继续,
“我相公白日出海打渔,夜里早早归家歇息。一月前,因两个孩儿染了病急需钱,他夜里亦在前林渡口守着,哪成想被海妖索了命。”
“为何您断定是海妖所致,赵渔郎不是归家七日后才逝去吗?”
对于桑灵的疑惑,妇人抹了一把眼泪后才哽咽着回应,
“被海妖诅咒之人,起先并无异常,随后便头晕目眩寝食难安,而后双目圆睁吐血而亡。哭魂岛这几年被海妖索命之人,皆是如此。”
头晕目眩,吐血而亡…
如此症状,与其说是海妖诅咒,不如说是中了毒。
世间并无鬼魅妖邪,这一连串怪事之后,定是有心之人在背后谋划,借哭魂岛海妖之说隐藏杀人动机。
“赵渔郎生前可结仇怨?”想通原由,桑灵连忙追问。
“并无…”妇人沉思一会儿才回复,“相公为人豁达宽厚并未与人结过仇怨。”
若无仇无怨,又是因何而死?
白日打渔早早归家则无事,深夜守在海边便出了事。此时此刻,便是深夜,他们亦守在海边…
“宋言亦,我们去吹吹海风。”
吹风?
瞧着眼前将人都能吹走的猛烈寒风,宋言亦满目错愕,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桑灵无情拽走。
沿着岸边碎石,他们一路向东,无时无刻不在警惕周遭动静。
不知为何,越朝前行,凄厉的哭声愈加轰鸣,宋言亦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云曦剑,
“方靠近海边时,哭声并不明显。”
月白的身影行在前,迎着猛烈的海风艰难行进,宋言亦不着痕迹绕至风口,将寒风自她的世界隔绝开来。
“对,哭声似从前方传来。”
二人对视一眼,疾步向前走去,未及一刻又顿住步伐。
“行至此处,哭声却小了。”
一路向东,哭声越来越大,再往前行哭声却越来越小。桑灵如墨的双眸划过一丝光亮,茅塞顿开,
“你自西向东,我自东向西,你我二人皆需在哭声最为响彻之处停留。”
言罢,宋言亦与桑灵分头行动,循着凄厉的哭声独自摸索。
穹顶黯淡无光,皎洁的弯月不知何时隐去身影,只余一望无际的玄青泼墨。周遭风声鹤唳,鬼哭狼嚎之声灌入耳廓。
二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前探,在风声与哭声最为尖锐刺耳处,顿住了步伐。桑灵缓慢回眸,便与在同一处停留的宋言亦四目相对。
“哭声,自此处传出。”
二人随即回身,面向海浪滔天的墨海。夜色过于浓重,海面之物瞧不清晰,只有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以及足以刺破耳膜的尖锐爆鸣。
月白与玄青的衣袂随风而起,肆意飘扬,不多时缓缓落下,归于平静。
风声止,哭声亦止,海上波浪逐渐平稳,远处闪着丝丝明黄光亮的石塔映入眼帘。
借着微弱的光线,桑灵瞧见了矗立在海中的两道黑影。
“宋言亦,你看!我知晓海妖的哭声从何而来了!”
桑灵嗓音激切,目中含光,随着她的指引宋言亦瞧见在无边墨色笼罩下高矮不一的石峰。
石峰由林立左右的笔直山石构成,一高一矮,巍然耸立。它高耸的顶部直入苍穹,而与海面相触之处又因积年累月的海浪冲刷,变得光滑细腻。
如此奇异的山势地貌,使西南向的海风灌入之际便生出如鬼魅嘶吼般的风声。
“在船上时,我便觉得哭魂岛地势奇异,尤其是这突兀立于琼海之上的两道山石。”
诡谲离奇之处得以探破,桑灵心中的惧意顷刻消散,语气平稳下来,
“宋言亦,石峰便是人人畏惧的海妖。”
她迈着步子,往前轻探几步,此时海风再起,随着西南向的劲风灌入,凄厉的哭声果然随之而起。
怪不得哭声时断时续,怪不得风止哭声便止。
“若海妖诅咒杀人皆是妄言,那哭魂岛这七年无数百姓惨死,又是何故?”
宋言亦自是不相信鬼魅邪说,只是参不破诸多借着海妖传说害人性命的缘由。
海风渐止,忙碌了一日的桑灵甚是疲惫,寻了块青石坐下。她眺望着一望无际的琼海,嗓音低哑,
“佛家有云,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我推测,因海妖诅咒而死之人,皆是被他人所害,不过以妖邪之说遮掩罪责。或是因贪,或是因嗔,亦或是痴,皆为满足自己所愿而残害他人,而这背后定有同一人相助。”
“他善于放大众人的恶念,教会他们如何杀人再推给所谓的海妖,还兜售毒药令选中之人吐血惨死。”
“毒药?我们可从毒药查起。”
对于宋言亦的谏言桑灵颇为认可,满目诚挚地点点头,
“楚宣知之甚多,我回去便写信问问他,此乃何种毒药。”
本是无心之言,却被有心之人抓住了话柄。
“灵儿…”宋言亦眸光微黯,迈着步子一步步逼近,嗓音并不柔和,“你同楚宣仍有联络?”
桑灵未察觉身侧人气息有变,再次诚挚地点了点头。
“灵儿!”
果然,不满的控诉随之而来,“你竟背着我,偷偷同楚宣书信往来。”
“灵儿,不许你同他联络!”
“灵儿,你平日都不关心我,心中不是楚公子便是裴公子。”
“灵儿,你到底还与多少公子相熟。”
……
持续不断的念叨声,让桑灵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何等错事。她此时此刻脑袋嗡嗡响,只想恢复清净,
“宋言亦,你少说点…”
哪知此言一出,将本欲停歇之人又惹到了,宋言亦的委屈不满叽叽咕咕往外冒:
“灵儿,你不仅同其他男子书信往来,还嫌我话多。”
“灵儿,你从不知心疼我。”
“灵儿,我哪里话多了。”
“灵儿…”
……
唉…
微不可闻的叹气声消弭在巨浪拍石的撞击中。
桑灵追悔莫及,满目悔恨,决定痛改前非!
“宋言亦,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她嗓音极尽温柔,轻言软语安抚眼前人,
“楚公子品性正直是可深交之人,平日书信只是互问近况,并无其它。”
哪成想眼前人并不领情,依旧一个人气鼓鼓地杵在那,甚至言之凿凿,
“信中定是倾诉思念之情,近况有何可问,灵儿就知诓我。”
“宋言亦…”无法忍受平白蒙怨,桑灵自袖中掏出今日才收到的一封信,
“你瞧瞧,”她展开递给宋言亦看,她行至右侧那人便将头偏向左侧。
“你看,此上白纸黑字写着“宋公子是否安好?”,楚公子亦有提及你。”
桑灵行至左侧,宋言亦又将头转至右侧。
她将信纸递至他眼前,他便望望天瞅瞅海,就是瞧也不瞧纸上之字。
“宋言亦!”
这次生气之人成了桑灵,她将书信收拾妥当便头也不回离开。宋言亦目中顿时染上无措,紧跟在后连连道歉:
“灵儿,你别气了,我自是信你所言。”
“灵儿,是我不对。”
“灵儿…”
……
月白与玄青的身影交错在灯火辉煌的市集,身着白纱的女子气呼呼行在前,自作自受的玄衣男子寸步不离在后讨饶。
夜色深沉,步入善济院,亥时已过。
桑灵本想回厢房歇息,却见宋大善人屋内烛火明亮。对于宋夫人与其表哥之事,她心中仍有诸多疑问,方欲上前敲门,便听屋内传出呜咽的哭声。
宋大善人又在为夫人的失踪未归,伤心垂泪。
自知不便打扰,桑灵默默退回离开。
第二日鸡鸣方过,宋言亦的厢房门便被人敲响,
“宋言亦,桑姑娘昨日可否与你产生嫌隙?”
门前所立,是次次保证万无一失,却次次都失的戚冬。昨日,她非但没有英雄救美成功,还令眼前眉目清冷之人同桑姑娘产生了口角。
“戚姑娘…”
瞧着眼前人,宋言亦目中已无愤懑只剩绝望,他筹措许久用词,仍旧难平心中无奈,
“你可知晓,我那日潜进杂室斩断柜角是何等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你却在紧要关头误了事!”
“宋公子,我…我知错了。”
戚冬将头垂得极低,数着地上青石板的纹路,“我总觉得,你我二人的拆散成了撮合,裴公子与桑姑娘的关系愈加和睦了。”
唉…
唉…
两道叹息声同时在院中响起,在此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一墙之隔的游廊内,一袭竹青锦服的裴逸安安静静坐于轮椅,将宋言亦与戚冬的一言一辞完整清晰地听入了耳。他目光倏地暗沉,指尖紧扣轮椅,深入木屑之内。
“宋公子,这是去用早膳?”
前往厅堂的必经之路上,裴逸截住了宋言亦的去路。他面上情绪不明,推动轮椅缓慢驶向眼前人。
“今日的太阳可是从西边升起?裴公子竟会主动同我攀谈。”
宋言亦目中警惕,见他靠近不由后退一步,所出之言并不友善。裴逸鲜见的未曾介怀,反而温和有礼,
“裴某有一事想同宋公子探讨,可否移步厢房?”
“所为何事?”
“自是与灵儿姐姐相关。”
眼前人眸光深沉,邀他前往定未安好心,但提及桑灵,宋言亦还是想前去瞧瞧,裴逸到底意欲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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