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哭魂岛27

城南郊外的破庙荒芜多年,连青砖小道上都长满杂草,无处落脚。

殿内,佛身镀着的金漆已然脱落,挂着灰蒙蒙的蜘蛛网。佛祖那双了然一切的慧眼,却泛着悲悯之光,慈悲地瞧着贸然闯入大殿的众人。

桑灵与宋言亦,以及李老爷藏于佛像右侧,徐容卿带着刑部官员躲于左侧,几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观察随后进来的宋乾与安春儿。

“宋郎,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一袭水红裙衫的安春儿今日打扮颇为娇艳,朱唇绛脂,眉目含波,瞧见宋乾踏入便扭着细腰迎了上去。但面前之人神色冷漠,眉眼间有显而易见的疏离。

“我不是说过,最近这段日子莫要见面吗?”

宋乾后退一步隔开二人距离,安春儿面上的娇笑随即遇冷,目色锐利起来,

“宋乾,你究竟在怕什么?而今李家船司皆在你掌控之中,李修筠就算知道你我有私情又能如何?”

她凑近搭上宋乾的袖袍,那人慌忙甩开,目中厌恶之色颇为明显。

“还是说...”

瞧见这举动,安春儿眸光晦暗危险,眯着眼疾步逼近,“宋乾,你是不是爱上李心兰了。”

此言一出,宋乾倏地滞愣在地,似是思及何事,眶目不由自主泛了红。

“我...我...”他欲要辩解,却嗫嗫嚅嚅许久未出一言。

安春儿顿时大为光火,怒不可遏呵斥:“你若对她心存爱慕,那我算什么!”

“我任劳任怨,东躲西藏的这七年算什么!”

对于眼前人的逼近,宋乾始终未出一言,他目中有愧疚有悲悯,却并无爱意。

“哈哈哈...”安春儿猛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笑,笑着笑着眼角便挂了泪,

“你我二人垂髫年岁便相识,我们青梅竹马本该结为连理,成为和睦相爱的夫妻。是你不甘贫寒落魄的一生,要我同你一起诓骗李心兰,而今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却后悔了吗?”

“春儿,是我对不住你。”

沉默许久后,宋乾终是发了声,他嗓音暗哑低沉带着无穷无尽的悔恨,安春儿却并不想听。

“对不住…呵,对不住…”她嗤笑一声,嗓音凄凉无助:

“宋乾,你忘了及笄那年,对我许下的诺言了吗?”

“你说会爱我一生一世,会永远保护我。”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被牲畜不如的父亲毒打时,勇敢无畏冲进屋中将她护在身下的少年。

在前林渡口,白衣胜雪的少年郎亦口口声声保证,他对李家千金只是曲意逢迎,真心爱慕的只有她安春儿一人。

“原来都是欺骗,无人爱我。”

安春儿心神极尽崩溃,连退几步靠于布满灰尘的廊柱,她嗓音嘶哑,阴冷发寒,“我亲手毒死父亲时,他亦不断求饶,不断说着对不起。”

“我惩凶除恶,利用海妖诅咒之说除掉岛中诸多奸恶小人,却并无善报,连你亦背叛了我。”

“春儿,你本就不该枉害人命。”宋乾眉目深皱,眸中极为不认同。

安春儿瞬间面色发冷,目中一片凶狠,“他们都该死!他们同我那禽兽不如的父亲一般该死!”

“不过…”她顿了一下,目中染上鄙夷,

“你凭什么说我呢?你不是同我一般恶毒?”

“你耗尽心机在李家船司蛰伏七年,对李心兰阿谀谄媚,极尽瞒哄,不过是为了那冷冰冰的银钱。”

“我对兰儿是真心爱慕!”

宋乾随即反驳,目中浸润无穷的爱意,“她良善热忱,自第一眼瞧见我便难以忘怀。”

“她从不嫌弃我贫寒的出身,成亲七年来对我关怀备至,我难过气馁之时她总温柔地守在我身侧。”

思及爱妻,他满目通红极为深情,嗓音更是哽咽发颤,“兰儿,她是我的浮木。”

“哈哈哈…”

安春儿随即嘲笑出声,“浮木,她是你的浮木,哈哈哈哈…”

悲凉的笑声过后,是凉寒至极的讥讽:“宋乾,可是你亲手弄沉了你的浮木!”

闻言,宋乾倏地身形僵硬,安春儿却不依不饶,咆哮出声:

“宋乾,你忘了吗?是你与我一起,在昏迷的李心兰身上捆上巨石,将她沉入了海底!”

撕心裂肺的喊叫震落了挂在屋脊的经幡,素白发黄的幡巾落下,遮住了佛像慈悲的双目。藏于佛像后的李修筠双目发黑,不敢相信自己的爱女已然遇害,悲恸欲绝几近晕倒。

宋言亦连忙扶稳,桑灵则赤红着双目提醒众人莫要出声。

她让善于模仿他人字迹的老先生,仿着宋乾与安春儿的字迹,写了两封在城南旧庙约见的书信。再收买善济院传话的小厮,分别送至二人手上。这才促成二人在争锋相对间,诉出宋夫人的踪迹。

可她未曾料到宋夫人已遭毒手,并且是被眼前二人以如此心狠的手段沉于深海。

原来,宋乾深夜哭红的双目不是因为思念,而是悔恨。原来,他日日去寺庙参拜不是为了祈愿,而是良心不安。原来,他没日没夜寻找宋夫人,只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罪恶,表立爱妻虚名。

待桑灵回过神,目中已盈满泪水,她强忍悲愤观察着大殿上二人的一举一动。

心中再无期盼的安春儿,见宋乾悔恨不已,愈加朝他伤口处撒盐,

“李心兰不愧是养尊处优的李家船司大小姐,竟一点不知人心险恶。我以你的名义,将她哄骗至前林渡口时,她还眉眼带笑,期待敬爱的相公为她准备的惊喜。”

“可惜呀可惜,这惊喜竟是将她沉入幽暗无光的茫茫大海。”

宋乾不忍再听下去,冷声呵斥:

“够了!你不许再说!”

“不说,为何不能说!你做过的龌龊事,而今不敢面对了?”安春儿唇角扯出嘲讽的笑意,眉目极冷,

“今日你约我前来,不就是想同我恩断义绝。而今我不说,恐再无机会。宋乾,你我二人苦心筹谋七年,你真的要因对李心兰的愧意,放弃李家船司的万贯家财吗?!”

“我约你前来?”宋乾听出端倪,眉目紧蹙,“不是你约我前来有要事相商?”

“怎会,明明是…”

安春儿迅速自袖中取出书信,“这纸上明明是你的字迹,是你约我前来。”

宋乾也立马将收到的书信展开。

瞧见纸上彼此熟悉的字迹,二人瞳孔微颤,立刻警惕地望向四周。

“是我约二位前来。”

桑灵嗓音镇静肃穆,领着众人自佛像后缓步迈出。她灼灼的目光直直望入宋乾讶异的眸眼,言辞颇为冷淡,

“见到我,宋大善人怎会如此惊讶。我不是曾说过,一定会“帮”宋大善人寻到夫人。”

帮这个字她咬得极重,极具嘲讽,随后戏谑一笑,幽幽道:“而今寻到了。”

“桑姑娘,我…”

宋乾目中的诧异变为悔恨,他欲要辩解却无从辩解。

“宋乾,你这个畜生!怎能伙同他人害了心兰!枉我当年如此器重你,将李家船司与心兰交与你!”

李修筠指着宋乾鼻子大骂,骂完便止不住咳嗽,咳着咳着竟咳出了血,李府家丁连忙将他扶走歇息。

跟在徐容卿身后的刑部官员随即下令,一大批蛰伏的衙役自殿外冲出,将二人押入了大牢。

暮色已至,昏黄光线下徐容卿魁梧高大的身形因自责而躬起,颓靡地一步步拖拽前行。

“桑姑娘,你说七年前我是不是不该离开哭魂岛,无论兰儿是否倾心于我,均坚持娶她入门。兰儿她…她便不会如今日这般…”

说到最后,徐容卿喉间哽咽不止,无法成句。桑灵目中不忍,柔声宽慰:

“往事已矣,错的不是你。心兰小姐早已知晓宋乾的品性,可她自始至终爱着他。瞧见虚假账目那刻,她恐已知晓自己的命运。”

“什么?!”徐容卿惊异不已,目中溢满不可置信。

“心兰小姐爱慕温文尔雅之人,徐大人率性豪迈,本是无缘。七年前若强娶了她,未必是一段良缘。徐大人,万事向前看,错的是宋乾与安春儿的贪婪,您莫要自怨自艾。”

桑灵的劝言令徐容卿紧蹙的眉宇微舒,凄凉一笑后缓缓步入赤红的晚霞,孤寂的身影愈行愈远。

三日后一切尘埃落定。

安春儿交待了七年间以海妖诅咒之说,同相公冯悌毒害三十六人的罪责,亦对与宋乾合谋害死李家千金李心兰供认不讳。

那可怜的赵渔郎,之所以未做坏事却遇害,不过是夜里在前林渡口打渔时,瞧见了二人将李心兰抛入海中。

而卖馄饨的李二,则是在前林渡口遇见了那日同宋夫人相约的眼生女子,安春儿的贴身丫鬟,亦是平淳巷内,给善济院小厮开门的那位身着竹青襦裙的女子。

宋夫人失踪那日,她听从安春儿的吩咐,以宋乾的名义将宋夫人哄骗至前林渡口。

安春儿怕李二猜出自己与宋夫人失踪相关,便残忍地将他毒杀。

与安春儿乖乖认罪伏诛不同,宋乾自入狱后便一直沉默不语,无论如何审问,皆不出一言。这几日他更以碎碗割腕,有了自戕的想法。

桑灵打开潮湿腐臭的水牢大门,眉目凉寒地瞧着奄奄一息趴在枯草之上的宋乾。

他衣衫褴褛,发丝脏污,早已没了初见时的儒雅俊朗。缠着厚重素纱的腕部透出一小块鲜红,看来伤口极深,并非做戏而是一心求死。

可是做尽丧尽天良之事,辜负李家千金满腔情意之人,怎能如此随随便便死了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离航

冰牙齿

隔墙染月

浓夜难渡

风月无情道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出淤泥而全抹匀
连载中气鼓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