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郢都,正极殿内。
新登大宝的楚覃除冠垂发,发中捆缚授魂带,祭服白面黑缘,大袖曳袍,少了几分血气腾腾的杀伐气,多了些从容的清冷。
他负手立在殿上,殿外是有序奔忙的送殡仪仗,面前是天光洒漏下半明半暗的遮天凤屏。
那日押解上殿的随将在众目睽睽下被暗箭刺杀,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毕程傻眼片刻,当即领兵搜殿,什么也没能搜出来。
但有一处毕程不敢轻入,那是大王的休憩之所,没有大王的命令随意入内者,杀无赦。
“大王,可以启程了。”
毕程官服加身外披祭祀罩衣,他升任左尹,能名正言顺地立于高堂之上了。
萧济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尹。
“毕程。”楚覃唤了一声。
毕程心头一跳,跪地道:“臣在。”
“你去取太子印那日,可有见过其他人?”
“……回大王,臣那日孤身前去,不曾见过他人。”
他伏拜在地,言辞铿锵,煞有其事。
半晌,楚覃的衣摆略过他手背,淡声道:“启程吧。”
殿下承棺的车马毂毂转动,瑟竽丝竹齐齐奏响,伶人分列两侧,持手鼓咚咚随行。
放晴的天空一扫阴云,潮湿蠕动的气息被驱逐,花叶迎风芬芳。
楚覃的袖子被人拽住,萧瑜病态潮红的脸映入眼帘,她喘了口气,发间只有一柄无甚可看的珠钗,微微笑道:“母后闹了一回睡下了,招魂祭祖,总得有个女主人在。”
“不必,来去折腾,你留在宫中养病吧。”他作势要拽回自己的衣袖,萧瑜身在病中本就力弱,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滚下阶去。
他眼疾手快把人拦抱住,也恼了,“寡人命你在宫中养病,你这是要闹什么?!”
纵然乐声阵阵,他这一吼还是令四座皆惊。
萧瑜心中有愧,被他这么一吼,这几日不咸不淡的相处涌上心头,轻松了些许。
她控制不住自己,眸中顿时覆上一层水意,环住他的腰身,梗塞道:“钟玄……带我去吧,别丢下我。”
毕程见楚覃无懈可击的面色渐渐融化,忙吩咐人去给王后备好车驾。
“好了,”楚覃执起她的手,屈指掸去她的眼泪,“我带你去就是。”
百官随行的队伍里,萧济收回目光,双臂舒展着抖了抖宽袖,转眼发现萧勖满脸阴翳,伸手替他理了理本就平整的交领。
“人贵有自知之明,别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明白吗?”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萧勖不得不低下头来,“是,儿子明白。”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驶出凤啸门,乐队先行,在郢都街头奏响民歌《涉江》。
鼓点落在队尾,远来相合,一头一尾,恍若相隔的缥缈之音。
楚景王治下二十多年,开疆拓土,兼纳四方,边无侵扰之忧,民无饥馑之患,人无完人,虽晚年渐逸,但纵览一生,在为君之道上,景王无愧于民。
景王共有三位夫人,子嗣六人。
先王后移居太后宫,另两位夫人为同胞姐妹,被萧瑜送出宫去,隐居山中。
长子楚弈已亡,次子楚覃,三女早年嫁与吴王,吴灭后失其踪迹,算作亡佚。四子五子皆死于战,最小的六子楚燎质魏而去。
沧骏之战是景王进取中原的雄心壮志,壮志未酬大败而归,还将最喜爱的幼子抵了出去。
自那以后他只字不提霸业,只一味收纳中原漂泊之士,楚夏同源,后周以蛮夷视之,楚人从一块不到五十里的贫瘠封地,世代激奋,与异族相邻相促,不以为忤,互融共通。
当世楚人已非楚族,而是可在楚境内特立独行的各方夷族,皆可自称楚人。
由此传至楚覃手中,南国之中除了越国犹在,楚国已是千里江山,万乘之国,可称南方之主。
郢都之民拖家带口挤挤攘攘地凑在街边,神色哀恸,人人吟诵《涉江》之词。
人群中更有痛哭流涕者匍匐跪地,紧接着人流骚动,民众凭空矮下一截,仆仆在地,泪定扬尘,目送景王的魂幡队列出城。
肺腑之念,起于功奠于名,萧瑜放下车帘,将哀声思语掩蔽在外,连同楚覃的目光一起。
若我死了,也会有人为我这般痛彻心扉吗?
会有人叹诵我的生平,追思我的音容吗?
萧瑜茫然地合拢五指,指尖冰凉,须臾便蚕食了掌心一点热气。
她已贵为王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更何况,楚覃还爱她。
“怎么了?可是有不舒服?”
楚覃弃马上车,见她无精打采地呆愣着,坐到她身边探了探她的额头。
听闻楚国新君当立,齐国已马不停蹄送来联姻,以结两国之好。
世人无不喜新厌旧,萧瑜一方手帕用不过一旬,陈衣绝不复穿,就连屋中摆设也不时更换。
生母在宅中泪尽而逝,她也没掉一滴眼泪。
萧济夸她天生冷情冷性,是个成大器的好苗子。
正是那一年,她遇到了同样孑然一身的楚覃。
她能赌吗?
她敢赌吗?
楚覃拢住她的手,垂首呵出热气,“一会儿河边风大,你在车里,别下车了。”
萧瑜靠在他肩上,阖上热气腾腾的沉重眼皮,乖声应了。
如果不是你就好了。她想。
楚覃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她神智昏昏,含糊应了。
梦中下了一场不眠不休的雨。
那一年洪涝泛滥,淹死了不少渔民。
萧济抚灾济民有功,又举荐了卓有成效的治水之民,连升三级,一跃之间,有了上殿参政的资格。
乍富的萧家迁来郢都,家眷也多了许多,开始有了富庶之家的规格。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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