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珠最终还是决定去看一下曲立封。
若有未知的问题放在那里,却不去看,也许随着年月推移,会变成另外一种存在的心结。
既是做了这个打算,今日去月夫人那儿时,她并没有带上夏草,只让她在蜜府候着自己回来。
等今日从月夫人的府上回来之后,趁着日头还没落下去,蜜珠到了衙门大牢。
守着大牢的狱卒本在那打瞌睡,瞧见蜜珠这样的娇小姐带着丫鬟婆子来到大牢,立刻精神起来。
虽说关在牢里头,是不允许其他人轻易来见的,但架不住有那些贵人手头阔绰,从指头缝里给他们使些银钱酒钱,那给个方便之门倒也无妨。
蜜珠停下步子,对着露出一口黄牙笑着的狱卒轻声道。
“可否行个方便,容我们进去见一见人。”
等说了曲立封的名字后,狱卒收了一旁的小柳儿递过来的碎银,立刻点头道。
“好说好说,不过是个书生罢了,过段时日,知县大人就要送他去流放了,只能放你们进去说个一柱香的话。”
当狱足毕竟是个清水差事,没什么油水,要想日子过得好点,自然得有些别的来处。
所以只要里头关着的人不是犯了什么大事,但凡有其亲眷来瞧,狱卒都会给个方便。
当然,真正犯了大事的人,也不会关在这种知县衙门的大牢里。
小柳儿给碎银子时,颇有些不情不愿。
她现在很是后悔自己多嘴,才惹了小姐来这种腌扎之地跑一趟,大牢里头多污浊啊,连气都是污秽的…
就是她今日多了这一嘴,才惹得小姐不放心,特意过来瞧一下曲立封。
狱卒带着蜜珠等人朝里头绕了几绕,终于停在了一个牢房面前,只见角落里坐着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身影,下面是一堆稻草垫在他们睡的地上。
小柳儿还是头一次来这么糟糕的环境,往常在蜜府虽是丫鬟,但日子过得也顺遂。
这牢里头味道都臭烘烘的,她捏着鼻子,更加后悔了。
并且在心中暗下决心,往后说话做事之前,得向蓄月姐姐学学,多动一动脑袋,不然若她做错了事,还得小姐替她收拾烂摊子。
“喂,臭书生,有人来瞧你了!”
狱卒冲着里边吼了一声,粗声粗气的样子,和对着蜜珠他们的热情态度截然不同。
本在角落面壁思过的那道身影蓦地一动,等扭头看到是蜜珠时,他立刻扑了过来。
所幸隔着栏杆,他根本就没碰到蜜珠,就被拦在了那头,只留脸上的复杂和惊喜情绪残留。
“珠儿,你来瞧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往后再也不见我了…”
曲立封喃喃自语,瞧着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说话都颠三倒四了起来。
小柳儿上前一步,将自家小姐挡在后头,扬着脖子,扬声道。
“曲公子,你到底有什么话,不如就在这儿说清楚,小姐来都来了。”
蜜珠没说话,只是一双杏眼看向曲立封,里头的神色甚是平静。比风吹过湖畔还不如,竟没掀起一丝波澜。
她瞧曲立封的眼神是如此的疏离,后者当然不是没有感觉。
本来满腔欢喜的曲立封脸上神情一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忽的暗淡下来,显露出几丝痛楚。
“珠儿,我始终不明白,难道我往日待你不够好吗?明明我们才是青梅竹马的,你却将过去的相处忘得一干二净,还待我如此狠心?”
只要想到所有的改变,都是从他和蜜珠夜半相会,然后被关到柴房狠狠晾了一夜开始,曲立封心中就充满了茫然疑惑,甚至还有过对蜜珠浓烈的怨恨。
他问起这话时神情激动,还被栏杆挡着,活脱脱一个阶下囚的样子,比起范进中举的癫狂样子还要狼狈。
小柳儿都在一旁替小姐捏一把冷汗了,就怕这曲立封失心疯了,做出些不管不顾的失礼行为来。
但蜜珠却显得很淡然,只是平静地望着对面的男子,好半晌平平淡淡开口。
“你也是读过书,知理明理的人,岂会不知道圣旨赐婚一下,由不得人半点选择。况且那些过去的事情,本就是小儿无知罢了。你若是能将心比心的想一想,自己被高官达贵的王侯之女看上了,还被赐了婚,你会拼着被砍头的命去抗旨吗。”
很明显,曲立封的答案是不会。
他这样注重功名前途,只为了一己之私的人,怎么可能放弃远达前途不要,反去与皇权对抗,只为了蜜珠?
从骨子里,曲立封就不是那种重情的人。
只是有些事他自己做得,别人就做不得。
当曲立封是那个被抛弃的人时,他就接受不了了。
如今,他身陷囹圄,隔着大牢,看着蜜珠亭亭玉立站在自己面前,好似在瞧一个陌生人,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复杂滋味。
方才猛地面对蜜珠的问题,一时之间,他竟然找不到话去反驳。
因为蜜珠是如此的了解他。
若真有高官贵女瞧上了他,要让他做乘龙快婿,他会反对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
哪怕他心中中意蜜珠,知道对方才是自己的小青梅。
可对男子来说,历来只有功名利禄和地位的提升才是重要的事情,情爱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儿罢了。
大不了享个齐人之福。
等与达官贵女成亲了,日后再一台小轿将蜜珠带到府中纳为妾室。
只是这些话,对如今站在面前的蜜珠,又是不好说出口的了。
未曾发生的事情,又哪里有辩驳清楚的必要?
曲立封死死盯着蜜珠,忽然沙哑着声音道。
“你不该嫁给南宁世子,他活不长。”
此话一出,蜜珠垂在袖子里的手指紧了紧。
果然。
曲立封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或许真的如她所想,对方样儿知道了前世命运的轨迹。
见蜜珠面色依然平静,曲立封急了,声音带上了几丝紧迫,却顾忌着旁边还有其他的牢房,压低声音道。
“你怎么不懂呢?若嫁他,日后没有好结果。想想他是谁的子嗣,靠的谁,再往上又是谁。”
在他突然多出来的记忆里,南宁王府的世子暴毙之后没多久,长公主也得病,后来整个王府被查封,就此败落。
那南宁世子有个前朝公主的祖母,就是从根子上埋下了祸端。
他此时此刻对蜜珠说的这些话,字字句句都发自真心,蜜珠怎么就不懂呢。
曲立封表现出来的样子,像是情深义重的有情郎一般,好像在望着一个执迷不悟的人在走向一条死路。
若是蜜珠没有前世的那些记忆,兴许看着这样的曲立封,心就软了,或者就被吓唬到,成功乱了心智。
但此一时彼一时,人都是会成长的。
蜜珠站在这儿,听着曲立封那些看似关心的话,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这些就不劳烦曲公子操心了。”
“毕竟相识一场,还望你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蜜珠心平气和开口。
她对曲立封已经完全没了刚刚重生时的复杂情绪。
归根到底,所有情绪背后都有情感在推动。
她如今不恨曲立封,当然也不爱他,自然就像对过路人一般,平平常常,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但这对曲立封来说,太痛了。
“你为何会变成这样?珠儿,我们过去的日子不好吗?”
其实早就已经失去蜜珠了,可曲立封看着这样的蜜珠,就会生出一种再次失去对方的感觉。
“既无媒妁之言,又没有定情信物,何来过去的日子这种说法。”
蜜珠一板一眼开口,将曲立封的那些所谓情深,全部挡了回去。
若曲立封真是深情之人,那更应该盼着她将来的日子过得好才是,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试图将已经走上正轨的她拉到泥潭里。
曲立封呆在那里,脖子上的青筋一下子爆起,情绪也激动了起来。
“珠儿!你看看我如今这副样子,难道不会心中有愧?我是为了谁才会陷入囹圄?”
小柳儿在一旁听不下去了,蹦出来道。
“曲公子你这话就说的过分了。是你自个儿跑到街上光天化日的去拦我们小姐的轿子。枉你是个读书人呢,这般不知礼数。登徒子被关起来教训,不也是你自己求的么。怎么还能怪起我们家小姐!”
比起昔日在柴房,对着曲立封放狠话时还有些发抖的样子,如今的小柳儿讲话声势厉害许多,不再那么怕事,底气也足了。
兴许是这段日子跟在蜜珠身边,见多了贵人,便先把三分胆气练了出来。
话都说完了,蜜珠也没再逗留下去。今日来此一趟,也只不过是将心底疑惑解了而已。
同样的,她也发现自己有了很大的变化,面对前世将自己困在下堂煎熬无比的负心汉,如今竟是连丝毫轻蔑的情绪都生不起来。
可见这个世界是很大的,女子不能将自己就这么困在后宅和情情爱爱中,以为遇见一个男子相爱成亲便是一辈子的全部。
…
等到回府的时候,蜜珠见过了蜜云和蜜林两人,见他们习武招式愈发有模有样,心中不觉有些惭愧。
她因着去月夫人那儿学东西,不知不觉就落后了许多。
正有些惆怅呢,黄昏时便听到窗外有响动。
熟悉的一支箭羽,出现在窗户缝隙中。
——又是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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