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溺水

水下的视野远不比陆上,看什么都像蒙了层纱,平日江予舟在更浑浊的江河里也照样来去自如,今天这是头一遭,他对这种若即若离的体感心生厌恶。

又换一口气,他还没找到殷言新。

“我去,他真溺水啦!?”

时间隔得太久,即便是神经大条的同学也觉出不对劲。

此刻岸上的叶初阳正准备去更衣间,听见他们七嘴八舌就停下脚步,回头去身后不远处的池面——

“好像是殷言新溺水了!”

“快去叫老师!”

报信的同学经过叶初阳身边没控制好力度,叶初阳被撞得后退两步,她皱起眉,于是快步往池边回。

同学们都紧盯着平静的池面,有几个同学按着池边沉入水中,也跟着找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息到无可坚持的那一刻,江予舟终于破水而出,有颗乌黑的脑袋垂挂在他的肩窝——

“上来了上来了!”

几个男生率先往江予舟去的方向跑,

“过来几个人搭把手!”

池边围的人太多,江予舟把人送了上去,自己撑着池边咬牙发力,第一下竟然没能上去。

“来!”

有个男生拽了江予舟一把,上岸之后殷言新身边被团团包围,大家七嘴八舌,见他无声无息的样子都不敢下手。

“你们退开点!”

江予舟喝道,沉闷的声音响彻空荡的游泳馆,瞬间撕开一条缝隙。

他才把力气花在水底,跪倒的时候软绵绵,磕到瓷砖铺地上发出咚的闷响。

“言新,坚持一下!”

江予舟两手发着抖,小心拨起殷言新苍白的下巴,大颗的水滴自两颊横流。

胸口看不出起伏。

他俯身去听殷言新的呼吸,接着吻上冰凉的薄唇,再给他做心肺复苏——

半点不敢耽搁。

“呕!——”

“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吓死我了!”

人群里爆开一阵欢呼,殷言新皱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看清面前的人影。

“江予舟!”

殷言新的声音不比蚊子大,夹在吵闹的环境里更听不清。

此刻他刚清醒,浑身发麻难受得很,指尖在极小的幅度里挣动,就是没力气抬起来——

但他想抱江予舟。

江予舟的手正在细细擦拭殷言新眼口角边的水,刹那间他读懂了那双眼神里的惊惧,于是一把将人捧进怀里:

“我在,我在呢!”

殷言新的声音更小了。

“我怕!”

他言辞含混不清,说两个字又呕出残余的水。

消毒剂的味道刺激着殷言新脆弱的气道,他难受又委屈,想倾诉自己劫后余生的后怕,但他更怕刚才钻进脑子里的想法——

那一瞬间,有片巨大的阴影将殷言新团团笼罩困在水底,不得解脱。

为什么他会有那样的念头?

“没事了,我一直在呢!”

江予舟心乱如麻,不断重复着没有实际作用的话,还没想出更好的措辞安慰就感觉有人在戳自己。

于是他猛地回头——是叶初阳。

表情冷漠的叶初阳没开口,而是默默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老师要回来了。

江予舟其实没反应过来,只是刚才对上叶初阳的眼神莫名心慌,接着他下意识将殷言新推开些,反身让人靠着自己。

“哎哟我就上个厕所的功夫,”

老师一时大意,他已经给这几个学生上了几堂课,以为应该没大碍。这会儿他慌急慌忙,跑到水池边才把裤子系好。

“人没事儿吧!?换了衣服赶紧去医务室瞧瞧有没有积水,千万别着凉!”

“能走吗?”

可殷言新还没适应岸上的重力,腿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江予舟嘴上这么问,人已经蹲下来做好准备。

后面的叶初阳默默盯着殷言新犹豫的侧脸。

“背走背走!”

体育老师见不得殷言新站不稳的模样,帮着将人送上江予舟的背,等人走远了就在原地嘀咕:

“前头明明游得挺好,真是越会水越容易溺水!”

“还好,应该没有积水,”

医务室里还是那个老奶奶,她检查殷言新身上别处的时候不小心捏到细瘦的手腕,那关节脆得仿佛一折就要断了。

人好像比刚开学时瘦了不少。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家里的父母到底有没有在上心照料,

“不过这么冷的天溺水,要小心感冒。学校小卖部好像就有姜茶包,赶紧驱驱寒吧。”

“刚才抽筋了还是没力气了?”

昏黄的夕阳下,江予舟揽着殷言新的腰在学校里慢吞吞地走,周遭没有多余的声音,所有慌乱的情绪都被柔光安抚。

江予舟十分庆幸殷言新没再犯哮喘,但他之前还好好的,状况来得太突然。

“啊?”

殷言新低着头,此刻也在忙着思索,不过他俩就像两根平行线,想不明白的东西并没有交点。

这么一走神,殷言新就没听清。

“没事儿,前面就到小卖部,”

看殷言新这样,江予舟也不能再强问什么,他引殷言新到小卖部前的座椅上,

“里面人多,我进去帮你买。”

江予舟低语的声音其实安全感十足,可惜殷言新的关注点并不在此。

“别!”

他连忙抓住江予舟的手,

“一起。”

“…好,”

江予舟皱眉,从简短的三个字里抽丝剥茧,刨出殷言新真正想听的,

“我不离开。”

其实江予舟心里也有所察觉,自从殷言新清醒过来,他似乎就不敢再独处了。

也不知道那是溺水不得救援的后遗症,还是别的什么?

就这样,下了自习回寝室,江予舟已经又在殷言新的座位旁多呆了十分钟,虽然天冷了宿管阿姨大发慈悲,将熄灯时间活活延长十分钟——

但怎么感觉那也不够折腾的。

“我们俩殿后,”

江予舟抬头招呼那两个先洗漱,他可以陪着,但也不能干坐着,于是他掏出殷言新书架上的奥赛真题本,问他的意见:

“那我帮你复习?”

他知道殷言新在意自己的成绩,前十的排名对很多人而言已经是要烧高香的地步,但于殷言新——只怕是远远不够。

“这还有天理吗,学霸给学霸补课,是觉得我们这些学渣已经无可救药了吗?”

成若山还没什么反应,倒是文浩像遭了雷劈,抱头在两肩宽的过道里痛哭:

“神呐,救救我们这些垃圾吧!”

扑哧——

这一晚上,殷言新除了在挽留江予舟的时候还有点动静,其余时间都自己默默看书,好像只是要确认他在身边就好。

江予舟见殷言新笑了,紧绷的弦也跟着松懈下来,立马嘉赏要进厕所的文浩:

“学霸觉得你这话说得令人赏心悦目,明天可以多给你一张卷子。”

“完了完了,”

此时文浩嘴里已经打了牙膏沫,闻言他摇摇头,自觉前途一片晦暗:

“原来学霸竟是昏君转世,今天高兴了送我张卷子抄,明天不会就要宰了我助兴吧!?”

倘若江予舟是昏君,那殷言新岂不就是——

江予舟还没把那个桃色名词翻出来,殷言新的脖颈已经嫣红一片,连带耳后的那一圈轮廓,昭然若揭。

“你回自己那儿准备洗漱吧!”

他慌忙把人往外赶,接着捂住耳朵闭目塞听,

“我自己看!”

“好。”

江予舟笑笑,心情越来越好,他明知殷言新听不见,却依然给予回应。

昏君——

他在电视上见过,但其实有些野史甚至比艺术化的角色行为更令人咋舌。

不过手揽天下大权的帝王在海誓山盟的热恋期,做出任何荒诞不羁的事也并不稀奇。

毕竟表达爱意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摘下天上的月亮,再双手奉于爱人心前。

至于那些东西究竟是好是坏,是否基于劳民伤财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对方眼中那一星半点的光亮。

想到这儿江予舟忽然打了个激灵。

他自问最初接近殷言新,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殷言若的嘱托。

但近来的事不少,等江予舟有所察觉,心境早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会因为殷言新的头疼脑热而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也会因为殷言新偶尔不理会自己,甚至隐瞒自己而感到伤心难过。

这会是喜欢吗?

江予舟退而求其次,他不敢贸然用爱这么沉重的定义,但江予舟清楚,殷言新于自己,恐怕已不再只是同学甲乙,朋友丙丁。

喜欢一个异性已经让江予舟觉得遥不可及,这下他的步子倒迈得更大——

同性恋这个词从悠久的人类历史中来,在这个时代依然隐匿于灰色地带。大概还在很小的时候,江予舟曾经见过村里两个男人在一起——

发疯,这是两家至亲最后对他们下的定论。

既然有疯病,那自然不适合再出来见人,后来江予舟隐约听人说起,好像是其中年纪更小的整日被一根粗铁链锁着,吃喝拉撒都在一处。最后实在受不了,只好夜半一头撞死在床边的石墙上。

那还是他们的至亲——

因而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江予舟依然不认为周围的舆论会对这类边缘人群有所宽容。

在这件事情上江予舟的确还太年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也不知道这究竟会给他们俩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如若他当真喜欢上了殷言新。

抄作业是不对滴~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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