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是夜,折腾了一天,韫娘和翠竹早早歇下。

萧臻手持一卷书册坐在灯烛下,他身无外物借住于此,手中的书还是韫娘从自己箱子中找出来给他打发时间的。虽是些杂书,多是豪强恶霸欺压乡里,而游侠清官除邪惩恶,可看着也别有意趣。

想起女子小心又有些谦卑地将书送到他手上时的模样,萧臻敛眉轻轻抿了抿唇,嘴角浅浅上扬。

宋小梁一身黑色夜行衣完美隐匿于黑夜之中,身姿敏捷地闪进了那间北屋。

“陛下。”

萧臻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少年:“起吧,这两个多月你在金陵过得可是自在?四眼铁包金。”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

宋小梁起身愣了愣,他知道这是翠竹私下嘀咕他的绰号,他有些不好意思:“陛下可别打趣我了。”似是反应过来,他苦着脸耷拉了耳朵看向萧臻,“陛下呀!”

“作甚?”

“陛下怎么自个儿来金陵了?我家指挥使呢?还有温掌印呢?他们怎么一个都没跟在您身边呀?”

“你话这么密,问题这么多,要朕从何说起?”

宋小梁紧紧盯着他,也不说话,心中却知这两个多月怕是出了些他不知道的事儿。

“温罕去苗疆了,还没回来。”萧臻放下书册,“至于你家指挥使,他回京了。”

宋小梁一愣:“回京?指挥使回京作甚?可是京中出了什么事儿?”

萧臻轻哼一声:“他胆大包天,回京去跟太皇太后告朕的状了。”

他想起在湖广军中,徐铖听到他来江南真正的目的后那炸了锅的模样——

[你疯啦?!你可知你欲行之举,无异于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他瞪大了眼睛,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啊?”宋小梁满眼不解,“陛下做了何事?竟将我家指挥使惹恼至这步田地,让他跑下您一个人跑回京告状。”

萧臻放下书册:“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朕惹恼他?怎么不是他开罪了朕?朕这皇帝当得真没劲儿!”

“陛下息怒,是卑职失言。”宋小梁讨饶,“只是……我家指挥使,虽然旁人眼中那是心狠手辣,可他是什么样的人,您不知道?”吃草的兔子硬装成狐狸在虎狼堆里周旋。

萧臻闻言没有说话,他沉默半晌方才道:“这回确实是我吓到他了。”他轻叹,打从太皇太后牵着徐铖到他身边,徐铖便事事以他为主,对他的决定也少有反对的时候,故而他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所以……陛下到底怎么吓到徐指挥使了?”宋小梁小心翼翼观察着萧臻的脸色。

萧臻吁了口气:“不提也罢。反正按照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他要是动作快些,说不准这会儿该是见到太皇太后了。”

宋小梁好奇得抓心挠肝,但萧臻不愿说,他也问不出什么,他只好不死心地又问:“那温掌印呢?他去苗疆干什么?那可是个邪乎的地界。”

萧臻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可知朕为何将你放在鹤鸣司?”

宋小梁轻咳一声,故作矜持道:“自然是因为陛下信任卑职,而卑职也算是个人才。”

“说得不算错。你有探究天下秘事的**。高门官宅也好,寻常人家也罢,只要是秘密,你都想知道。鹤鸣司就该配个如你这般爱探究的”

宋小梁有些郁郁:“您这话说得好听,这不就说我爱听人墙角嘛!”

萧臻顿了顿,平静地看向他:“只是,你这好奇心太盛。”

宋小梁闻言轻声嘀咕:“不说便不说呗,好奇死我得了。”

萧臻睨了一眼他:“温罕去苗疆,是因朕中了蛊。”

宋小梁瞪大了眼睛,反应同徐铖刚知道时一模一样,便是连问的话都大差不差。

“怎么会中蛊?中的是什么蛊?陛下您感觉怎么样?”

萧臻暗暗摇头,不愧是徐铖教的。他大致说了情况。

宋小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莫不是这韫娘字就是陛下的解药,就像那些市井话本写的,苗疆女子为与情郎生死相守,两人种下蛊虫,从此便只有对方一人,若有违背便遭蛊虫反噬之苦。”

萧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小小年纪,懂得不少呢!”

宋小梁“嘿嘿”一笑:“都是书上看的,不足称道,不足称道~”

萧臻嗤笑一声:“旁的与徐延澄学了十成十,唯独‘自谦’二字没学会半分。”

宋小梁挠了挠脑袋,转开话题道:“徐指挥使被陛下气跑了,温掌印又去了苗疆,那陛下怎么独自来金陵了?身边的侍卫呢?他们干什么吃的,护卫陛下之事还能出错。”

“朕可没有来金陵。”萧臻道,“我是顺天府的生员,出自徐家旁支,是来江宁书院求学的。你可记住了!”

宋小梁愣愣点头:“记住了,徐公子。那我……”

萧臻道:“至于你,你照旧行事,徐延铖先前安排你做什么你继续便是。”

两人沉默了一阵,萧臻似想到什么,同宋小梁道:“顺便替我传信湖广,知会严俶之一声,就说我平安勿念,莫大惊小怪,处置了湖广叛军,就来金陵,朕等着与他共谋大事。”

宋小梁点了点头,严俶之,兵部左侍郎严栉,此次诚王叛乱期间,正巡抚湖广,在都司卫所反应不及时,他临危指挥,稳定军心,击溃诚王叛军,此次也是入了萧臻的眼了。就是不知他的心脏能不能承受他们陛下这一次次的叛经离道。

-

千里之外的京师,不出萧臻所料,徐铖快马加鞭,紧赶慢赶回去后,连衣服都没换便入宫见了太皇太后。

巍巍宫室,肃寂压抑,灯火通明的殿堂在黑夜中更似一张巨口吞噬一切。

康宁殿中,太皇太后手中的茶盏滚落:“罢黜秀才进士田产免除赋税之权?”

徐铖上火赶路,嘴角燎了泡,他声音如砂石摩擦:“是,陛下此番南下江南本就是为江南赋税而去,微臣本以为陛下不过是要在江南惩处些强占粮田的富绅,杀一批贪墨赋税的官员,至多、至多便是对瞿家下手……微臣实在没有想到,陛下此番是动了罢黜举人田产免除赋税之权的心思。”

太皇太后养气多年,听了这话还是气得不轻,她骂道:“我看他是疯了!他这皇帝是不想做了。”

大乾九成官员皆系科举入朝,读书人考取功名是为了暮登天子堂,也是为了功名背后带来的实际利益,每年朝廷的贴补,劳役赋税的减免,皆是实打实的好处。

正因为秀才进士可免除劳役赋税,便多有亲族将田地挂于其名下以逃避赋税的情况发生,江南多读书人,更有数不清的耕读之家,久而久之便成了如瞿家那样的大族。

萧臻若只想动瞿家,只要布置得当倒也不难,可他想拿天下读书人开刀去动赋税,此无异于抱薪救火,自取灭亡。

太皇太后揉了揉攒起的眉头,从太子妃到如今的太皇太后,她历经四朝,从未有如今这般头疼的时候:“此事还有谁知道?”

“此事干系重大,微臣唯恐一个不慎流露了出去,故而亲自回京禀告,不敢假人之手。”徐铖道,“只是,陛下在湖广平定诚王叛军时,曾与兵部右侍郎严栉,严俶之大人秉烛夜谈,当时陛下屏退左右,故而微臣也不知陛下是否将此意透露给他。”

太皇太后微眯着眸:“那便将人盯紧了。”

徐铖称是,尔后请示道:“娘娘,可要微臣将陛下带回来?”

太皇太后叹了叹,她摇头道:“他既然已经透露了这个想法,那便说明这并非他一时兴起的念头。若强行带他回京,他与内阁那帮老臣的关系只怕会就此闹僵了。”

她顿了顿,又道:“但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此事但凡叫江南那些个读书人知道了,皇帝便是凶多吉少。先由他搅一搅江南那池水,处置些实在过分的,让他泻了心中那股火气,我再着人将他带回来。”

徐铖道:“微臣明白。”

最紧迫的事有了章法,徐铖又向太皇太后禀告了萧臻在扬州中蛊之事,顺带提了一嘴韫娘的事。

太皇太后紧张道:“皇帝眼下人怎么样?”但想到他还有心思和那些读书人斗,便又稍稍放下了几份担忧。

“瞧着人没什么事,只是那韫娘子对陛下有些影响,具体如何,还是得等苗疆的解蛊人。”

“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鹤鸣司从那位韫娘子身边入手,查到了诚王身上,只是诚王兵败后便自戕于府上,故而未能确认是否与他有关。”

太皇太后闻言思索片刻,她敛眸低声呢喃:“苗疆啊……”她似是有些怀念,但很快收敛神色。只叮嘱徐铖务必早日找到解蛊之人。

“至于那女子,若是没有问题,倒是将人一并带回来罢。到底是皇帝的女人,稍有不慎便有碍天家颜面。”

徐铖唇口翕合,欲言又止。

太皇太后问:“可还有事要说?”

徐铖抿唇摇了摇头:“得了娘娘的指点,微臣现在便回江南。”他急匆匆准备告退。

太皇太后将人叫住:“不急于一时,你许久未见你父亲母亲了,便在京中留两日,好好陪陪他们。还有明珠也甚是想你。”

徐铖张了张嘴,低着头应声退下。

二十岁不到的小皇帝想:那些记在举子名下的田产原本要交的税,都是朕的钱。贪了朕的银子,朕就把你们的桌子掀了。

(莽撞幼稚,但绝不内耗)

徐大冤种:疯了疯了!

萧臻:我吓你们的。

小宋哥:我家老大真惨!

太皇太后:把我孙媳妇带回来!

韫娘:谢邀,楚门2号跟你们玩不到一起去,不想跟你们去京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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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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