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如今我们的立场干脆了许多,再也不像以前保持着业务合作、她又尚未申请利益回避时那样,试探与刺探、交锋与争锋,总是没完。

直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潘德小姐对“优化”本身的热情。她显然喜欢那些效率极高、架构优雅简洁的东西,受困于现实中张牙舞爪的角力、万不得已的平衡,真正的优雅似乎只能存在于纸面上。

我让她看到了优雅的可能。

我们是一家技术型的、核心竞争力为产品的互联网企业,让资本掐住脖子、被派系斗争裹挟着往前,正常,但又不正常。业界的普遍情况并不能简单套用到个体身上,以我们的底气,为包袱减负、成为一家真正的专业人管专业事的公司,这样的未来还是有可能开创出来的。

再说大老板也初步认同了这个方案。

潘德小姐与我一致认为,这是针对泥淖中的我司奋力自救的最好办法。

谈完正事,已到了后半夜。我们俩精神奕奕、像刚从一个长长的睡梦中苏醒过来,洗漱时还有闲心打闹。到了床上,潘德小姐问我:“今天你和我谈到这件事,是出于你的个人兴趣?”

“BCG的项目仍在进行当中呢。”我自然是说实话,“我只是想给你一个交代。”

她扶着脸望过来,慢慢说:“然后,再让我适当地给你们集团的少数派带去一些新鲜空气吗?”

我笑起来:“我女朋友好聪明。”

潘德小姐看我的眼神不太友善。

我立刻往床边躲。

她的手落了空,竟在下一秒就道:“你过来。”

“我不过来。”

“你过来。”她指着我。

我猛摇头:“我不过来。”

潘德小姐扬起下巴:“你过不过来?”

我咽了咽口水:“之前做卧推的时候我的肩膀有一点痛。而且我的手臂也还在疼,你知道的,昨天是手臂日。”

她很淡定:“我不会碰你的胳膊或者肩膀的。”

“我的背也疼。”我赶紧说。

潘德小姐点了点头,抿着嘴道:“你过来。”

我小心翼翼地挪回去一点儿。

潘德小姐没有动静。

我又往床中心的位置靠近了一些。

潘德小姐还是不动。

我坐回去。

她两只手捏住我的脸:“这一下是为了你的聪明智慧。”

还好。不是很痛。

我还是龇牙咧嘴的:“好。”

她松开片刻,忽然发力:“这一下是为了你的依从性。”

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我的依从性很好。不管是口腔医生还是健身教练都喜欢我。”

“你这句话的目的是让我生气,还是想让我转行做牙医?”她手上未松。

潘德小姐的眼神太富有压迫性了,我好半晌想不出招来,到了口边的又都是顶嘴的话。

“痛。”过了几秒钟,我这么可怜巴巴地说。

她放松了一点儿,神情无奈,好像拿我没有办法:“好吧。总之我很高兴你能提前知会我,这对我们团队接下来的工作也有一定帮助。BCG不会挡住你们的路。”

“集团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吗?”我问。

潘德小姐摇摇头:“别担心。”

她话锋一转:“主席先生会很不高兴,这一点倒是真的。但我仍然不觉得我们会有大麻烦——取决于他究竟如何看待企业,单纯的量产机器还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我心神一动:“你有办法说服他?”

潘德小姐只是笑,不动声色:“无可奉告。”

我知道再往后问也收获不大,于是体面地停在了此处。潘德小姐对我的知趣和今晚的主动告知似乎很满意,此时将手拿了下来。

我一边看她一边揉揉我的脸。真疼啊,都说小孩子才怕脸颊被捏,不想我这样一个深谙社会丑恶的人,也能被揪下堪比长城厚的脸皮。

于是在她面前便只像个赤子。

我指了指我的嘴,说普通话:“嘴一个。”

这三个字分开来,她应该都能听懂。当然,汉语是博大精深的,潘德小姐如在云里雾里,但还是亲了亲我。

“那是什么意思?”潘德小姐微微皱眉,“一个嘴?”

我纠正道:“一张嘴。”

潘德小姐果然张着嘴:“张……”

我努力地给她解释着量词区别。好在她有日语基础,理解这个学习难点根本没花什么工夫。

然而她的注意力仍旧死死地咬住了我们的讨论重点,不愧是顶级咨询公司的合伙人,只有她忽悠人的份,没有别人忽悠她的份。潘德小姐问:“颠倒语序之后,它成为了某种具有引申意义的俗语吗?口头奖励?”

我有些佩服她的想象力,只说:“意思是‘亲亲’。”

潘德小姐摸着下巴:“所以这是个很可爱的说法。”

我忍着笑:“我同意。”

“你怎么说‘抱抱’?”她问,“手一个?”

我噗嗤笑出来。

潘德小姐不高兴了:“错得很离谱吗?”

我摸摸她的胳膊:“我们今天就先学这一个短语怎么样?下次我教你怎么说‘抱抱’。”

她有些怀疑地看着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真可爱啊。

立冬之后的那一周,隔壁巨头派到新加坡的团队落地了。目前,国内已经是这场风暴中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仅需一周隔离时间。这次他们是秘密到访,正式会面前的一整周又都待在隔离设施当中,可周五时凯文还是气急败坏地找到了我。

我心里觉得奇怪,却不知道放出消息的究竟是谁:是隔壁的人,还是乔瑟琳有意为之。

面对凯文的质问,我早有准备。

在这件事上我具有天然的正当性。凯文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他的所有怀疑都仅仅是怀疑。再说,尽管只是一部分,可我确实给出了他所要求的东西,资料不全,逻辑上讲,也不算我的错,他要怪只能怪安宁:毕竟我不是没有给她机会。我的态度又死又硬,凯文原本就将信将疑,志气便短了一头。

虚张声势,看的就是谁更有底气。他即便只表露出一瞬间的对自己判断的动摇,认输也成了板上钉钉。

凯文调转枪头,说起子公司的事。我一一听着,偶尔给他挖坑,为录音证据增添一份材料,心里暗想:他的愿望不会有成真的那天了。

周六是排灯节。对于印度裔而言,这似乎是个特别重要的节日,往年小印度那边常常有活动,神庙的参拜者更是络绎不绝。我对宝塔街上那个神像层层叠叠堆着的建筑印象颇深,但它留给我的记忆,璀璨多过庄严,再加上毕竟是异邦的文化,我从没有想过要到里面去一探究竟。

今年,排灯节对我来说不再是多了一天假期那么简单。寺庙和其他公共场所一样,目前仍有严格的人员进出限制,尽管潘德小姐也是无神论者,我还是在她主动提起以前去查了相关的条例,确保我们可以趁着节日进去逛逛——如果她想的话。

她不想。

不仅不想,潘德小姐还明言,这周末我不可以去她家找她。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因为她和我说的时候语气非常高调,明显不害怕伤害到我的感情——我从她一反常态的强势中,察觉出极细微的心虚来。

她是要和父母说什么吗?也许是打算出柜?

我没有问她。我不好意思问,假如真的问出了口,不管事实是否像我所猜测的那样,我都觉得有点儿自作多情。向父母出柜在我看来是一件对于人生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有些人基于情感不愿说,有些人为了规避危险不能说,还有一些则困在了对利弊的权衡当中。潘德小姐是个很成熟的女人,我想要尊重她的判断。

但我大错特错了。

周日早晨,我收到一张来自拉吉夫的图片。自加上好友之后我们还没有发过消息,冷不丁看见发信人是他,我紧张到瞬间清醒。

潘德小姐穿了纱丽。

我太后悔了。我太后悔自己那么乖地听了她的话,我悔恨于我的扭扭捏捏,悔恨于我的不好意思,悔恨于我自作多情的自作多情:不,别误会,我不是要把自己的女朋友物化为什么带有异域风情的女郎。

我反复细看截图于视频聊天窗口的模糊的潘德小姐。

座机拍摄一般的像素耽误了我的工夫。

我给潘德小姐打电话:“你穿了纱丽!”

她的声音有活力极了,明显是在练舞中途。她只停顿了不到一秒钟:“烦请你转告我哥哥,姚,我要烧了他的所有邮票收藏。”

我置若罔闻:“我想看!”

“不行。”

我重申立场:“我想看!”

“不。”

我变换主语:“你能给我看看吗?”

她拒绝的声音慢了一拍:“不能。”

我乘胜追击:“求你了。”

潘德小姐果然拍了照片。

我现在宣布全世界最支持我的直男,在三十分钟内,暂时从黄修文换为拉吉夫·潘德。

坦白说,兴许是因为没去在意,从前的我并未意识到纱丽的美。我对纱丽的欣赏浮于表面,以为那仅仅是一块或纹样繁复、或质地朴素的长条的布,以为它限制人的行动,又毫无裁剪可言——我真傻,真的。

正因为它只是一块布——正因为它只是一块布,撑起如此夺目身姿的,才唯有潘德小姐的曲线。额头的首饰,绚烂的纺织,不过印证了富有。这块纱丽无疑是工匠的炫技之作,换作平常我可能早就转而研究面料细节……我确实在研究细节。

关于她的细节。

我几乎是一寸一寸看她,从潘德小姐的手臂望向她的腰间,最后沉迷于眉眼。照片上的她神情看上去有点儿别扭,我很少见她露出这样害羞的神情。她像被父母勒令换上正式服装——事实上也可能如此——的少女那样,又期待,又无端想要反抗,最后矜持地对镜观察。而她不是少女。她比少女更有底气,更柔韧,带着风浪过后的温暖,历久弥坚,不能忘怀。

我心智大乱。

我对她已走火入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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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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