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桌案上的墨痕尚未收尽。
那个“速”字半干半凝,笔尖勾勒的锋芒在昏暗中跳着,像枚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安比槐的眼底。
安比槐的指尖捏起那张薄纸,俯身向前,将纸页凑到鼻前。
未干的墨汁带着凉意,混着烛烟的微涩,直直钻入鼻底。
盐运司的夜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回廊上侍卫换岗的脚步声远在数丈之外,可这张凭空出现的纸条,却像一缕无孔不入的风,悄无声息钻进了守卫最森严的腹地。
指尖传来纸页的脆感,墨汁的湿气浸得指腹微凉。
是“身边人”又一次敲醒警钟?还是藏在更深暗处的人,正用这个字,逼着他踏出那步险棋?
寒意沿着脊椎攀升。
对方显然知道他与林如海正在追查废弃河道,甚至可能预料到了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他刚升任盐运司主事不过三月,处境本就如履薄冰。
老吏抱团观望,按察使严苛,他摸清了盐运门道,却指挥不动半个人。
去,是孤注一掷。
废弃河道藏着未知的凶险,也可成破局的关键,至少能主动攥住一丝线索,打破眼下被动挨打的僵局,若能揪出留字之人,便能将悬在头顶的刀,反手握住。
不去,是避祸自保的稳妥。
他刚升任不久,根基未稳,盐运司内部关系错综复杂,人心未附。
此刻贸然离衙涉险,不仅容易给暗处之人可乘之机,更可能让尚未稳固的职权旁落,多年攀爬的心血一朝付诸东流。
前者赌的是一线生机,后者求的是立足之本,可无论选哪条路,都逃不开这暗中催逼的紧箍咒。
他猛地攥紧纸条,指腹将“速”字揉得发皱,墨痕染黑掌心。
烛芯“啪”地爆响,火星溅起时,他眼底最后一丝犹豫燃成决绝,喉结滚动着低哑一声,起身时官袍扫过桌案,带起的气流掀得烛火猛地摇曳,光影在他紧绷的侧脸上剧烈晃荡。
次日清晨,安比槐带着连夜整理好的、关于废弃河道历年水文记录及周边势力分析的卷宗,求见林如海。
他一见到林如海就开门见山:“大人,昨夜下官收到匿名警示,仅有一‘速’字。”
他没有隐瞒,将桌案上已模糊的字迹指给林如海看,“结合老卒处搜出的鱼鳔,下官以为,废弃河道一事,恐已泄露,迟则生变。”
林如海看着那几乎消失的字迹,面色凝重。
他沉吟片刻,指尖在卷宗上敲了敲:“你的意思,是立刻去查?”
“是。”安比槐语气坚决,“虽知凶险,但若等对方布置妥当,或毁掉证据,我们将更为被动。不如趁其不备,速战速决,或可有所斩获。”
林如海沉默着,目光落在安比槐因缺乏睡眠而更显苍白的脸上,又扫过他眼底那不容动摇的决绝。
他知道安比槐说得在理,但此行凶险,他不能轻易让这个刚刚展现出价值的下属去涉险。
“本官与你同去。”林如海最终道,声音不容置疑。
安比槐心头微震,抬眼看他。林如海亲自前往,固然能增加胜算,但也意味着风险倍增。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句:“下官……遵命。”
为避免打草惊蛇,两人未带大队人马,只选了数名绝对可靠的亲随,乘着一艘不起眼的小船,沿着支流悄然向废弃河道方向驶去。
越靠近那片区域,水流越是湍急,两岸植被也愈发茂密荒芜,人迹罕至。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混合着植物腐烂的味道。
安比槐怀中的玉佩散发出持续的温润气息,勉强压制住他腹中因紧张与环境不适而泛起的隐隐肿胀,那不适感像团滞涩的云,沉沉坠在脏腑间。
林如海立于船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两岸,抬手,示意停船。
“看那里。”他指向左前方一处被藤蔓半遮掩的河湾。
那里的水流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浑浊,水面上还漂浮着些许油花状的污渍。
小船悄然靠拢,亲随用长竿拨开藤蔓,露出一个仅容小舟通过的狭窄水道,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进去看看。”林如海低声道。
水道内光线昏暗,潮湿的岩壁上布满滑腻的青苔。
船行其中,只能听到桨橹划破水面的细微声响和彼此压抑的呼吸。
安比槐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四周,忽然,他鼻翼微动,低声道:“大人,有火药味。”
林如海神色一凛,示意亲随放慢速度。
又前行了约十数丈,水道豁然开朗,形成一个隐蔽的内湾。
借着从岩缝透入的微光,可以看见湾内停着两艘卸下风帆的货船,船体吃水颇深,显然装载着重物。
更令人心惊的是,岸边的乱石堆后,隐约可见几个堆放整齐的木箱,上面覆盖着防水油布,但那形状……
“是军械箱。”林如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寒意。
私藏军械!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就在这时,安比槐眼角余光瞥见右侧岩壁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光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
“上面有人!”他疾呼出声,同时下意识地伸手,将站在船头最显眼位置的林如海向后猛地一拉。
几乎就在他拉回林如海的瞬间,一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林如海刚才站立的位置呼啸而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船板,箭尾兀自颤抖不休。
“撤!”林如海反应极快,立刻下令。
小船迅速调头,桨橹奋力划动,向来路疾退。岩壁上传来几声呼哨,显然对方已被惊动。
安比槐护在林如海身侧,背对着可能袭来的冷箭,心脏剧烈跳动。
方才那一拉,几乎是本能反应。林如海的手臂被他紧紧攥住,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其下坚实的手臂线条和瞬间绷紧的肌肉。
直到退入狭窄水道,确认暂时安全,他才松开了手。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并未多言,只沉声道:“快走!”
小船飞快地驶出废弃河道,重见天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心情却无比沉重。
私藏军械,这背后的图谋,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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