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慈恩寺位于西郊外,前朝容太后大毁佛寺之时,它未能幸免,后整殿都重新修葺过,红墙黛瓦,粉刷一新。只门口的两棵银杏树被火烧得脱了半层皮,残留着故时痕迹。

新与旧交叠,两棵历经岁月的古树,给这座寺庙添了几分肃重。

世道不安稳,无数人求人无门,只能转拜佛门,前朝对佛寺的打压,而今加倍反弹起来。

可今日寺庙却安静异常,香客全无,反倒披甲执锐的兵士将寺庙团团围住了。

山门外也列了两排兵士,三辆马车停在那里,前呼后拥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军爷,看穿着和气势,还不是寻常军爷,领头的将军下了马,替中间那辆马车挑开帘门,他表情漠然,一张脸刀削斧刻一样严肃,正是容湛。

马车里缓缓踏出一个人来,皂靴踩在尚潮湿的地面,还未立稳,两列兵士齐齐单膝跪地,叫了声,“殿下!”

声威浩浩,惊得树梢栖息的乌鸦振翅而起,乌鸦凄厉的叫声盘旋在山门外,久久不散。

来人正是司马珩,他表情不大耐烦,抬手示意了下,一群人又回身立直,他目光略过山门看望里面,嘴角不自觉地带着一抹冷笑。

第一辆马车里,李冢也在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随行的侍卫将披风给他披上,他身子单薄,仍旧是咳了几声,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似的羸弱,司马珩本说他今日不必跟来,但他还是不大放心,此时有些担忧地看着司马珩,怕他走向偏激。

最后面那辆马车,迟迟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容湛才想起来过去把人拖了下来,被拖下来的是个男人,留着络腮胡,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却被容湛仿佛拎小鸡一样拎着,他身上好几道鞭伤,此时撕破了脸,他也没什么客气好言了,疼痛让他不住呼气,他咬牙切齿啐了一口,“殿下莫要年轻气盛分寸尽失,不然到最后吃苦头的还是你自个儿。”

司马珩侧头觑了他一眼,容湛意会,眼也不眨,又是一鞭子甩过去,卢以鲲被捆着手,吃痛趔趄,而后目眦欲裂,瞪视容湛,可容湛脸上始终没有波澜,是个十足冷血的忠实走狗。

卢以鲲终于有些怕了,今日里司马珩带兵闯他府门的时候,他原本就有了些预感,于是故意推辞说不见,他走了偏门出门去躲开这个瘟神,可司马珩像是早就知道,暗中派了人一直跟着他到茶楼,他方进了楼上雅间,没多时司马珩就带了兵士将茶舍团团围住。

甚至一点迂回都没有。

他起初并不害怕,他乃当今皇后娘娘的胞弟,又是手握兵权的藩王,陛下最宠爱的二皇子的亲舅舅,尊贵无比,一个不受宠的太子,跟自己作对相当于和整个卢家作对,他就是有几百个胆子,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司马珩生母微贱,封了太子是认在皇后卢氏名下的,称一声嫡母,见了卢以鲲也要叫一声舅舅,彼时他被团围住,只是愣了片刻而已,旋即便悠然而坐。

司马珩亦是一派淡然,他微微笑了一笑,拾起桌上茶盏慢条斯理地烫壶温杯,冲了茶,刮去浮沫,嗅了一下茶香,似乎是不大满意,轻摇了下头,尽数倾倒,而后才开了口,“饿殍遍野,四处动乱,军中三万儿郎,饥不果腹,舅舅当真是好雅兴,还能安坐于此。”

卢以鲲知道司马珩因为无法完全掌控兵权而一直不满,阴阳虎符,二人各执一半,调兵遣将,全靠这枚小小的虎符,前朝权臣弄政,盖因军权过于集中,以至于一些人拥兵自重,血泪教训下,今上很忌讳兵权固定在谁手里。

单青州三万驻兵,训兵的总兵教头每月轮换,卢以鲲名义上握着驻地军权,督察三军,实际并无确切实权,就如同现在,他和司马珩谁也不能越过对方去调兵遣将,即便他交出虎符,尊贵的太子殿下也要面对监军的制约,但凡他有异动,陛下那里很快就能知道。

如此繁琐累赘,以至于效率大打折扣,司马珩对此不满已久,几次上书改革军政,精简流程,最后都石沉大海,陛下并不敢放权,他这个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兵权不紧紧握着,他怎么能安心。

所以卢以鲲把太子如今的行为全理解为无理取闹,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容易情绪失控。未免过于天真幼稚了。

卢以鲲亦笑,“区区蔡贼,吹嘘五万精兵,估摸连一半都没有,通州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拿什么养五万精兵,也是笑话。殿下亲自坐镇中军帐,小王自然心安。”他自然知道司马珩想要兵符,但他偏不给,故作不知,若逼得紧了,他去参他一个急功揽权之名,蔡参这一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司马珩顺利拿下,不然他这太子之位,怕是坐得稳稳当当。

虽则希望渺茫,卢以鲲更希望自己的亲外甥司马琰能够继位。

不然以司马珩此人的性情以及对卢氏的厌恶,来日他登大宝,卢家定无宁日。

便是不能是琰儿,也不能是司马珩,绝不能走到那一步。

司马珩看着卢以鲲,却只字不提兵符之事,似乎只是来同他闲坐喝茶一样,他这样声势浩大,王府的亲兵算算也该赶到了,卢以鲲越发有恃无恐,还同他攀谈,“殿下放宽心,依小王看,蔡贼那厮蠢钝胆小,说不定不日就缴械投诚了。”

司马珩指尖轻点桌面,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卢以鲲被他盯了片刻,整个人起了一个寒颤,他向来讨厌司马珩的眼睛,过于阴冷的眼神,配着那双吊着眼尾的眼形,无端叫人发渗。

司马珩半晌没有吭声,卢以鲲渐渐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眼皮子没来由地突突直跳,心下不住盘算,可无论如何盘算,司马珩都不该是这态度的,也拿他没辙才对,可此时看着对方的神情,又总觉得司马珩在等什么,好几次,他意图起身,都被容湛按了下来。

心下便越来越不安,可又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司马珩无非就是要兵符,他不给,他还能抢不成?

他若是有这个胆子,他即日便可参他一个谋逆之罪。

这样想着,他心下才稍安一些。

茶一杯一杯续着,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司马珩未再开口,他也不曾再说一句,两个人沉默对坐,气氛暗流涌动。

他并非怕了司马珩,可如今敌强我弱,他并不想轻举妄动。

毕竟司马珩其实是个疯子。

王府的亲兵终于到了,他听脚步声都能听出来,卢以鲲一喜,对自己的随侍使了眼色,意思是快引人进来,只是随侍还未动作,容湛将人扭身拿下。

卢以鲲终于不装相了,豁然起身怒道:“殿下什么意思。”

他堂堂定北王,司马珩拿他当什么了。

司马珩终于再次露出笑意,“舅舅不如陪我去上柱香吧!听闻舅母尚佛,舅舅也常随行,孤最近心神不宁,想去求个心安。”

卢以鲲不知他打什么主意,婉拒道:“小王最近犯煞,不宜冲撞佛门清净。”

他心思微动,脑子里突然有了个模糊的想法,可转瞬又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司马珩却压根儿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缓缓起身,拂袖轻掸尘灰,而后姿态甚傲地下了楼,狂妄得让人齿痒。

容湛几乎提着他把他提下了楼,他自打新朝立后,便没遭受过此等羞辱,怒极了破口大骂容湛,甚至试图动手,可他并不是容湛的对手,而容湛显然也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这无疑是司马珩的意思,卢以鲲咬牙切齿开始骂司马珩狼子野心,恐是意图谋逆。

司马珩连头都未回,只是勾着唇,极冷淡地笑了声。

茶楼外两方侍卫正对峙,乌央乌央将宽阔的街道挤得逼仄,门口停了三辆马车,容湛将卢以鲲塞进最后的面的一辆马车中的时候,容湛打了手势,王府的侍卫顷刻全被卸了武器,原本看起来尚且势均力敌,可局势顷刻间被扭转。

仿佛早先那做派,全是装出来的。

卢以鲲瞳孔微缩,司马珩的手下的亲兵,过于强劲了些。

莫非……他养私兵?

他怎么敢……

他心神大震,顿时僵在那里,几乎瞬间他便想明白了些,他知道他出事,王府的亲兵不时便可得到消息前来,他既知道,司马珩必然也不会傻到想不到这一层,他却气定神闲在这儿待了许久。

他此时才恍然大悟,司马珩也是故意等他亲兵到的,他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这到底是何意?”他收起了轻蔑,目光沉肃起来,带着几分凝重。

司马珩觑了他一眼,仍旧只是懒散笑着,“不是刚跟舅舅说过,去上香?”

眼神却冰冷到了极致,甚至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看着他。

卢以鲲浑身忍不住一个哆嗦。

卢以鲲被胁迫着上了路,他内心不安,中途几次想要跳马车逃跑,但容湛那狗东西比狗还灵。

最后一次逃跑的时候,司马珩终于不耐烦,容湛得到示意,执鞭狠狠抽了他几鞭子,卢以鲲破口大骂,拿卢氏甚至皇后来压他,可司马珩无动于衷。

不知是狂悖到了极致,还是有恃无恐。

司马珩出茶楼是没有带军队的,但卢以鲲没想到,寺庙外围了两层兵士,显然早就守在这里,早有预谋。

卢以鲲心中大骇,再次提醒道:“殿下莫忘了,我乃皇后娘娘亲弟弟,陛下亲封的王。”

但他心下也知,这话是多么的苍白,司马珩并非冲动之辈,他既然已走到这地步,便是早就想好了。

可他不知,司马珩为何胆子会这样大。

若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卢氏都不会放过他的。

司马珩头都没回,“孤生平最讨厌聒噪的人。”

音落,容湛一鞭子便抽了上去。

头顶乌鸦再次被惊到,盘旋着飞往了更远处,凄厉的惨叫回声悠长。

沈荞的马车孤零零停靠在角落,王生轻声过来请示,“娘娘请下车。”

王生的语气平淡一如往常,似乎对这场景司空见惯了似的,面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甚至提醒沈荞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柔和安抚。

沈荞目睹了全程,这会儿脸色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她强作淡定地冲王生招了招手。

王生上前:“娘娘怎么?”

“腿软,来扶我一下。”她抬手,连手上都没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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