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瑶已经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了,她咬住下唇,将全身力量集中在右胳膊肘,打算以之作为支柱,将整个身体翻个个儿。
至于能不能成功,她并不知晓,但总归也要努力一把,总好过被踩断几根肋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冲出来一个年轻男人,以极快的速度捞了她一把,加上她将才也在发力,身体于是很轻盈地擦着马蹄滚了出来,在地上翻了两圈后,狼狈地停在人墙旁边。
头上是无数双惊魂未定的眼睛,和倒抽冷气的声音。
苻瑶匍匐在地上,以平板支撑的姿势,将身体一点点撑起来。
“败军之将,还好意思大摇大摆沿街招摇,不要以为你是王爷,我们就不敢声讨!”苻瑶刚想对那位仁人志士说声谢谢,扭头就看见他横在自己与荆王之间,手指着高高端坐于马背的王爷,义愤填膺地吼道,“谢偃,你为了一己私利,害死多少守关将士?如今竟然连普通百姓的性命都不当回事,像你这般心狠手辣之人,如何当得起当今圣上以大礼相迎?你难道一点都不惭愧吗?”
话音落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霎时响起嗡嗡低语,远处还传来几声赞同的附和:“是啊,是啊!”
苻瑶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身体往远离男子的方向蠕动了两下,很不地道地有了点想撇清关系的意思。
喂喂喂,开玩笑的吧,就算是重文轻武的宋朝,也没人敢这样当街叱责皇子吧?
不想活了吗?
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荆王此刻的表情,撑了一半的身体悄没声地矮了下去,生怕被当成同伙受牵连。
她巴不得眼前裂开一道地缝,好让她一头钻进去。
整条队伍停驻在原地,一动不动,除了马蹄偶尔刨地,一点声音也没有。气氛紧绷到令人窒息。
然而——
“败军之将,滚回冀州!”
“滚回冀州,滚回冀州!”
“京城不欢迎叛徒!”
零星却高亢的附和声再一次从不同的角落响起,渐渐的,有百姓也跟着低声附和,像是认可了这项指控。
苻瑶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忽然想到自己方才是被人硬生生推到王爷马前的……
她蹙了蹙眉,脑中顿时闪过电视剧和小说里的一些桥段。
搞事情,绝对是有人在搞事情。
姑且不说王爷三年以来戍边有功,多次将匈奴打得不敢西下,成功扭转了本朝频频割地、甚至和亲的惯例,就说这三年来因战术、战略得当而省下来的人命,就远远多于此次遭遇偷袭造成的损耗。
至于背叛,更是无稽之谈。
如此看来,此番操作就像是现代社会里的黑热搜,多少有点故意抹黑、煽动无知百姓的意思。
苻瑶脑中轻轻一闪,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摇摇晃晃将自己撑了起来,按着酸痛不已的手臂,踉跄着往前迈了几步。
“这位大哥,你误会了。”她挤出一丝讪笑,扭头清脆道,“我其实是荆王府里的丫鬟,刚刚是看见王爷,心里欢喜,没控制住自己才摔了出去。王爷知道我擅长骑马,自己能躲过去,便没有拉缰绳,都是误会,误会。”
余光瞥见年轻人正一脸错愕地瞪着她,唇边肌肉不住抽动,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苻瑶没敢多瞅,话毕便转过身子,垂着眼皮冲荆王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
荆王的马依旧纹丝未动,一双黑靴踩在马蹬上,靴口收束着一小截笔直修长的小腿。
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此刻正落在她身上,莫名地尖锐。
她心脏轻轻抽了抽。
虽然不指望自己的狗腿子行为能够博得主子欢心,但至少也能提升点好感吧,日后他若是想将她发卖,说不定会念及今日,网开一面呢。
可当她鼓起全部勇气抬起头时,对上的却是一双浮动着杀意的漆黑眸子。
眸色甚至比方才还要深邃,冰寒,直直地与她对视,仿佛想从她眼底深处拽出什么东西一般。
苻瑶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牙齿发出轻轻磕碰的声音。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落在王爷眼里,也许与“讨好”相去甚远,甚至还带着点别有用心的意思。
都怪她一早受到刺激,太害怕被发卖,以至于过于鲁莽,将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不,是马脑袋上。
她想挪开视线,却宛如定住般无法动弹,被他森冷的目光一寸寸凌迟着。
就在她腿肚子也开始发抖,快要支撑不住时,荆王蓦地移开注视,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上腰间长剑。
下一秒,一道白亮如水的光,伴随着嗖嗖风声,在苻瑶身侧一闪而过。
她本能地耸起肩膀,兔子般往旁边跳了一步,因平衡性太差,一脚踩到了裙裾,差点再度栽倒。
还未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一股冲劲十足的温热液体,喷洒溅到她一侧脸颊上,有几滴溅入眼角、嘴角,刺激得她连忙用手去揉抹。
接着,耳边传来了重物闷声倒地的动静。
人群中的喧闹戛然而止,只剩下抽冷气的声音,和急促紊乱的呼吸声。
刚刚还义正言辞高声指责的年轻人,此刻捂着喉咙瘫倒在自己的血泊里,像条脱水的鱼那样扑腾挣扎,很快就失去了气息,歪着脖子和双腿一动不动了,一双眼球瞪得老大,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眶而出。
苻瑶死死捂住嘴巴,才没发出惨烈叫声。她颤抖地眯着一只被血染红的眼睛,看见男人喉咙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狰狞恐怖,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血腥。
穿越的这两年,她头一次见到有人死在自己眼前,还是以这种突然又惨烈的方式。
一股寒意从脊背蹿入后脑勺,她捂着嘴巴连连后退,生怕再有一道白光闪来,将她的喉咙也血淋淋地割开。
铿——
头顶上传来长剑入鞘的声音,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惶恐地抬眸望过去。
然而王爷却瞅都没再瞅她一眼,单手扯了缰绳,策马继续向前行进。
肩膀挺阔,脊背拔直,玄衣轻甲在渐渐炽亮的日光下,散发出一股铁锈般气味。
身后队伍也跟着重新走动起来,围观百姓整齐划一地往后挤了一步,像是怕被凶煞之气侵染一般。
不远处,几个平民打扮的人趁乱钻到巷子里,很快消失了踪影,正是方才配合着起哄的人。
“姑娘,不要紧吧。”几个婶子热心地围过来,拍拍苻瑶的肩膀和手臂。
至于那具尸体,无人敢靠近,仿佛只要离得近些,就会被果然如传闻般凶神恶煞的荆王折回来一道砍杀。
“没、没、没事——”苻瑶哆嗦着惨白的唇,小鸡一样点了几下头,从女人们的关心中挣脱出来,手捂着喉咙沿小路往王府的方向快步走。
她努力平复狂乱的心跳,一路跌跌撞撞,都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满脑子都是荆王谢偃那黑沉幽邃的目光,和那道显露出层层肌理的刀口。
在原主的记忆中,荆王只是傲慢腹黑,却全然没有冷血残酷的印象(也可能是接触时间太短,尚未表现出来),果然是这三年金戈铁马、枕戈待旦的岁月,外加近来接二连三的变故彻底改变了他吗?
苻瑶越想越心生畏惧,腿肚子又打起了颤。
与这样的人住在一片屋檐下,真还不如直接被发卖了好。
她难受地想,抬手用力抹了把眼睛,泪水里还夹杂着那人的血沫子,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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