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很远，迟小诺一眼就瞧见了德月城最高的钟楼。“回来了”这件事，也终于有了实感。
车站在城郊，他们只能走着进城。德月城在联邦最北端。在中心城已经鸟语花香的时候，德月才刚刚换下厚厚的棉服。
从未来过德月城的两个人，此时有些稀奇地四处望着。比起高科技的中心城，这里简直就像是古代，比平民区还要古旧。但意外地，整座城都干净无比，街上的人们也带着温暖的笑容，不似繁华地带的市民，恨不得走路都带风。
迟小诺没有心情慢慢闲逛，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块木质站牌旁，等着公车的到来。柏苍虽然有意问一问，但看到迟小诺有些忧愁的神情后，也皱了皱眉。
“不好意思，今天不能招待你们了。”迟小诺惊觉自己身边还跟着两个人，有些歉意地道，“如果你们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拜托别人……”
“我们是为你而来的。”克里斯简洁地打断了迟小诺的话。但只抛下这一句，就继续垂下眼睛，昏昏欲睡等着车。
柏苍没有说话，而是饶有兴致地看迟小诺的表情，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了某只猫，扬起的嘴角又压了下去。
说话间，车到了。他们坐上车，看着车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三个。
“终点站，德月福利院。请有序下车……”
面前是一座古老的庄园，风格像极了几百年前。
迟小诺深呼吸几次，才迈开脚步。到后面，成了快走，然后是小跑，如同离家已久的归雁终于入巢。
“访客登记……”门卫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说。
“福叔，是我啊，迟小诺！”
“小诺去最高军校啦，你……”福叔一抬眼，冷不丁看到眼前站着个白净清秀的小少年，再一细看，这可不就是迟小诺吗！
“哎哟，哎哟，小诺回来啦！”福叔的满脸褶子都笑开了花，扔了报纸，“啪”就拍响了铃，然后“嗡嗡”声就响彻了整座福利院。
福叔上下看了迟小诺好几圈，问了好些话，才看到后头站着两个人，眼一眯，语气里带上了防备：“小诺啊，这两位是……”
迟小诺简短介绍了一番。不过这两人，一个平时恨不得一天睡25个小时，另一个怼天怼地拿鼻孔瞧人，面对长辈，却十分彬彬有礼，看得迟小诺一愣一愣的。
“哦，是小诺的同学啊……”
短暂的欣喜过后，迟小诺连忙询问正事：“福叔，院长她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
“院长？她很好啊，昨儿还追马克小子追了几百米，愣是把这捣蛋鬼揪回来。我看她身体硬朗得很，怎么啦？”福叔不明所以。
“啊？”迟小诺愣住了，还想再问，却听到一声尖锐的哨音——
“小诺哥哥！——”迟小诺回过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扑过来的人影，然后下意识张开手，差点被这小炮弹冲倒在地。
“小诺哥哥，你回来啦！”小炮弹抬起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莉莉？”迟小诺也很是惊喜，但没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对了，莉莉，你写的那张纸，是什么意思？”
“啊，什么纸，莉莉不知道呀。”莉莉的双马尾一晃一晃的，但是大眼睛里明晃晃里都是心虚。
迟小诺心里焦急，但又不能对孩子表现出来。他刚要把莉莉放下，小姑娘扁扁嘴就要哭。
柏苍新奇地看了一会儿，就悄无声息地拉着克里斯走了。
“小诺哥。”迟小诺干着急的时候，跑过来一个脸上有雀斑的男孩，冲他腼腆一笑，“你回来啦。”
“杰克。”迟小诺也很高兴，看了看他身后，“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他们在上课，是莉莉突然说你回来了，我才跟着她出来。”杰克边说话边想接过莉莉，莉莉却搂迟小诺搂得更紧了。
“杰克，”迟小诺拍了怕莉莉的背，正色道，“你老实告诉我，院长到底怎么了？她真的……出了什么事吗？”
“啊，这，这个……”
迟小诺刚刚就有所预料，但看到杰克的反应，他更加确信了。于是，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有些疑惑，还有些委屈。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越来越近的脚步。
“小诺，好久不见，看来你过得不错。”
熟悉的声音让迟小诺内心一震。他慢慢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穿着一身修女服的院长，一如往常那样温和。
“院长……”
莉莉从迟小诺身上下去，乖巧地站在一旁。杰克猫着腰溜过去，和她站在一起。
“好了，这么大的人了，别让弟弟妹妹笑话。”院长温和一笑，轻轻摸了摸迟小诺的头顶，“来我的办公室吧，我知道你有很多要问的话。”
迟小诺刚要起身，忽然想起了两个同伴，一转头，却发现空无一人，不由担心起来。
“放心，和我走就好。”院长说。
迟小诺跟在院长的身后，好多次想说什么，却都欲言又止。院长的步伐不紧不慢，连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走着走着，迟小诺有些恍惚。小时候不知多少次，他也像现在这样，从一开始被院长牵着，到跟在院长身后。不知不觉，就这样走过了十几年。之前的每次，他从未有过像现在一样心慌的时候，于是不自觉地去想感受院长的精神力，却在这种时候不好使了，丝毫都感受不到。迟小诺没太在意，也没再去感受了。
院长的办公室还是和迟小诺记忆里的一样，向阳而温暖。迟小诺帮院长沏好茶，两个人就坐在落地窗旁的椅子上。
“小诺，你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迎着院长含笑的目光，迟小诺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院长都在问迟小诺的近况，迟小诺便也详细回答。但说了很久，院长还是一幅悠然的样子，迟小诺却有些着急了。
“院长，”迟小诺截住话头，“额，我的两个同伴，您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院长微微挑了下眉：“是你的朋友吗？”
迟小诺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院长的眼里就漾出一点笑意：“你不必担心。他们刚刚应该是想找我，然后被我请到某处做客。时间一到，自然会出现。”
看着迟小诺松了口气的样子，院长又道：“不过，这让我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先问困扰了你很久的问题。”
迟小诺怔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那，您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院长的目光柔和了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却问：“小诺，你还记得你在去读书前说的，你毕业后想做的事吗？”
迟小诺一愣：“我一直都记得……”
“但是，我看你现在在做的，却并非和你说的相符啊。”院长轻叹了口气，拿出一张报纸，推给了迟小诺。这名为“德月日报”的报纸的一个角落里，迟小诺进入模拟战场代表队的消息，明晃晃地印在了上面。
“院长，我并不是，我只是……”迟小诺有些窘迫，白玉一样的皮肤又染上了绯红。
“是想尝试一次，哪怕那是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吗？”
心思被直白地说出来，迟小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我真的没有想过能成功，其实也是运气太好，也许正式比赛就不行了……”
“不是运气。”院长忽然沉声道，“不是运气。”
“啊……”迟小诺有些愣住。
“不是运气，只是，终究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无论怎样……”
迟小诺觉得，这些话并不是和自己说的。看着这样的院长，他莫名觉得有些伤心。她坐在这里，望着西下的夕阳。傍晚的火光照亮她的脸，她却好像已经飘去了远方。
迟小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院长。他心中的院长，一直都是面带微笑的，端庄得体的。但此时，她却这样的孤独和悲伤。
迟小诺忽然就感受到了院长的精神力，那样澎湃，那样沉郁。不是多么强烈的悲伤，却丝丝缕缕的，网一样罩着迟小诺，让他也跟着难受起来。
院长叹了口气，那精神力忽然就消失了，像是从来没出现过。再转过头，她又恢复了无懈可击的样子。
“小诺，让你见笑了。”院长弯了一下嘴角，“刚刚忘了回答你，我的身体没事。用这样的方法让你回来，是我考虑不周。”
“其实一开始，我想让你从模拟战场退赛，甚至……从最高军校退学。”院长说到这，笑了一下，“不过，我觉得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院长站了起来，看着迟小诺，目光里划过一丝悲悯。她将手放在迟小诺的前额，闭上双眼。然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迟小诺觉得额头好像有些发烫。
“希望你能时刻保持善良，拥有希望。”
一从院长办公室出去，迟小诺就对上了两双幽怨的眼睛。柏苍暂且不提，但克里斯眼神里的情绪如此明显还是头一回。
“克里斯，柏苍学长。”迟小诺有些高兴，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
柏苍和克里斯对视一眼，柏苍叹了口气。
“算了。”他走上前，借着身高优势拍了怕迟小诺的头，“你还是别露出那么丑的笑了。”
迟小诺有些不明所以。虽然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但院长总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
想到院长，迟小诺的心情又有些复杂。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他莫名心慌。展露出另一面的院长，又让他有些担心和不安。
但他安慰自己，只要参加完这次的模拟战场，一切就都能回归正轨了。到时候，他的心大概就能安定下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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