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六月廿七的大朝会自辰时起,至午时初才散朝。短短的几个时辰,晋朝中枢的几股势力相互缠斗,数度浮沉。

这日,后宫的淑妃罕见地去冠散发,白衣赤足。她一步一拜,踉跄走至元极殿中。

后妃上殿,真是殿中众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

淑妃身后跟了一道披甲的年青身影。只见他双手握拳,显见的在克制心中怒气。

淑妃走至丹陛之下,深伏稽首,“妾藐视礼法,私至元极殿中,愿领责罚。然,妾心中有大不忿,伏乞君恩,还贝氏公明。此后,妾愿自请入东灵寺,日日为陛下祈福,再不入宫中。”

东灵寺是皇家家庙,皇室出家之人,多在此修行。淑妃批发赤足,又发此宏愿,或许当真有苦情,蒙深冤。

淑妃身后的小将重重跪在地上,“臣贝天远,恳请陛下为伏波将军,威远侯贝景平一申公道。”

众臣或许不知贝天远是何人,却无人不知晓伏波将军,威远侯贝景平。贝氏满门忠烈,马革裹尸的儿郎不知凡几,到了贝景平这一辈,男丁便只剩他一人。为昭示圣恩,贝氏的姑娘被接入彼时的秦王府,成为侧妃。今时今日,她长跪元极殿中,披发赤足,为她的兄长讨回公道。

“爱妃,贝小郎,究竟何事,”傅承临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肃,回荡在摆了冰鉴却依旧有些闷热的元极殿,沉沉的,叫人心头不安,“你二人细细说来,朕方可还贝氏公道。”

“陛下,燕然河一战的战报已然发回,巡阅的三千将士几乎全军覆没,我父亲亦战死河畔。贝氏丢了燕然河,本该戴罪反击,尽快将失地收回。”贝天远双目赤红,眼前似又浮现鲜血泼洒于黄沙的惨象,“可臣明知这场兵灾是**,是朝中有人与柔然相应。臣赴金陵状告此事,绝非为贝氏兵败脱罪,只是陛下,臣实在不忿如此蠹虫。”

“今日,那人可将燕然河拱手让人,他日,他又将置大晋的疆土、百姓于何地?他可能守好百年基业,不负十余朝将士的苦心与血汗?”

“他可否在此刻,对着陛下,对着满朝臣子,对着臣说一句,他问心无愧,他对得起燕然河畔的英烈?”

“你敢说吗?太子殿下!”贝天远声音愈大,最后几乎怒吼出声,将满殿的目光集中至立于众臣最前头的傅玉璋身上。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贝小郎是甚意思?太子殿下与柔然里应外合,将燕然河拱手相让,贝将军也因此战死?”

“燕然河?那是时公费了恁多心血,才从柔然手中啃下的咽喉之地,更是时公为贺陛下继位十年的贺礼,最是祥瑞。若是兵败叫柔然占了,那也算技不如人,可…可竟是让了?”

然而,亦有臣子疑惑。

“贝小郎道,是太子殿下让了燕然河,他为何要让?这于他有何益处?他是储君,当与大晋一体同心。”

是啊,傅玉璋是储君,可他还不是皇帝呢。若他为了与袁氏相争,利用燕然河一战去除袁氏手中的大将贝景平,这亦合情理。

丹陛之上的太监高喊一声“静”,众臣这才歇下议论,竖起耳朵细听贝天远的下文。

“陛下,燕然河之战,臣亦在阵中,亲耳听到柔然大将道‘太子殿下已许诺我族,只需取了尔等性命,燕然河畔便交还我柔然!’”贝天远右拳紧握,狠狠砸在地上,“回到平凉府后,臣召回了咱们钉于柔然军中的细作,他冒死带出朝中之人与柔然大将的书信,信中正有“九琢”二字的印鉴。请陛下明察。”

贝天远自襟中取出书信,高举身前。傅承临身侧的太监趋步赶来,躬身取走信件。

“九琢”…那是吐蕃王为傅玉璋取的表字,亦是他及冠后所用的私印的内容。那枚印鉴,朝中不少人见过。

一直未出言相询的傅承临终于开口,“九琢,”他刻意称呼傅玉璋的表字,“可有甚要说的?”

闻言,站在元极殿后方的时临安只觉一阵悲凉。

傅承临还想傅玉璋说甚,他能说甚?若当真想听他所言,为何不叫他去天禄阁的东殿,不去淑妃的宫中,非要叫他在元极殿受此诘难。

贝天远说的,淑妃说的,傅承临怕是早已在私下听了,今日的这一出,他们假惺惺地演给谁看?

傅玉璋是东宫,身上流着两国最为高贵的血胤,可他却在承受这样不白、低下的诬陷。

傅玉璋确与袁氏相斗。可他争得公正,斗得分明,他从不做此等毁国伤民的阴诡,只一心朗朗,欲凭借政绩服人。更不论,他是时熹最为骄傲的学生,怎会将时熹费尽心血打下的要塞之地拱手让人?

袁氏能罗织所有虚证,可他们遮不住傅玉璋的一颗心。

只可惜,坐在宝座之上的那个人,不愿,亦不敢去看那颗心。

他怕叫那颗心一照,反露出自个不堪的行迹。

傅玉璋背对众人,时临安只能瞧见那一道孤单的明黄身影。她再设身处地,都无法想象此时的傅玉璋,心中在想甚。

是有不甘,有愤怒,还是只有一片绵绵无尽头的悲凉。

“父皇,”他问道,“陛下,你想听臣说甚,臣若说不是臣所为,陛下信吗?”

许是过于心灰,他对傅承临的称呼又变回“陛下”,自称也变回“臣”。

“贝小郎说臣与柔然应和。可他不知晓,柔然与吐蕃有世仇,臣的身上流了母后的一半血,怎会做出与柔然媾丨和的行径?”傅玉璋缓缓道,语调中满是悲伤,“可陛下,臣不似贝小郎,有人证,有物证。臣只有一颗清白的心,再多说,也只是苍白。”

“臣无话可说。”傅玉璋拔下象征东宫身份的玉钗,没了玉钗束缚,游龙冠亦掉落于地,他的发垂下,散落肩上,“陛下且去查吧,查明一切之前,臣自困东宫,不再临朝。”

见他如此举动,傅承临非但未被打动,他只觉怒火烧得更盛。

吐蕃,又是吐蕃!人人都说,他因德西得势——他本是不受宠的秦王,却受吐蕃扶持,得时熹相助,这才登上皇位。而他生的这个儿子,明明是晋朝的太子,却时时不忘舅家。他竟用“吐蕃与柔然有世仇,因而不忿与柔然合谋”为由,替自个开脱。

他究竟是晋朝的东宫,还是吐蕃的王子!

傅承临狠狠一拍龙椅的扶手,“还想回东宫?”他怒道,“带下去。陆琤,将他带下去!”

刑部尚书陆琤快走几步,立至傅玉璋身侧,“殿下,走吧。”他一躬身,低声道。

傅玉璋跟着陆琤离去,走过元极殿后方时,他遥遥投来一眼。

可也只是一眼。

时临安目送那道瘦高的背影消失在元极殿外。

待傅玉璋离去,仍长跪于殿中的淑妃再度行礼,禀道:“陛下,妾是陛下的妃子,可也曾是贝氏女。如今,贝氏寥落,仅余兄长的幼子天远。恳请陛下恩准天远尚主,自此留在金陵,为贝氏延续香火。”

傅承临沉吟道:“尚主…你指端成?”

贝天远似未料及,“姑…”

然而,他的话尚未出口,淑妃打断道:“是。端成是陛下的公主,亦是妾的女儿。妾只望端成嫁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端成与天远自小相识,早有情意,望陛下成全。”

被扯住袖子的贝天远只余震惊。不是,他何时与端成有了情意,他何时说了要尚主?他与姑母说的,可是告了御状,便回平凉府,在柔然手中夺回燕然河。

金陵虽好,但此处过于精细,他一介武夫,还是在平凉府自在。

时临安听着一场闹剧,终于明白贝氏所图。

贝氏执掌西北军权,瞧着是重权在握,深受君恩。然而,贝氏再英勇,可战场刀剑无眼,流矢无情,未出三代,贝氏门庭寥落,仅余贝景平与贝天远两位儿郎。

贝景平想要交还兵权,解甲归金陵,可袁氏不愿舍下他手中的兵权,傅承临亦怕西北生乱,几方都不允。

直到去岁,贝天远在与柔然的一战中负伤,差点没救过来。

或许,正是那一战,让贝景平下定决心,他以自个的性命为祭,釜底抽薪地替袁氏谋位,也为贝氏续下香火。

只是,他会如愿吗?

傅承临沉思一番,终于应了,“着石磊赴平凉府,总领一切兵务。不必谢恩,直去平凉府。”

听闻此言,时临安忽然抬起头,看了丹陛之上的傅承临一眼。只是她实在站得远,并看不清傅承临此时的面色。

傅承临指了石磊前去接应军务?

傅承临的旨意未完,“贝氏天远,德称乡郡,英勇孝义,着袭尔父威远侯之位,并恩封驸马都尉,尚主端成。”

淑妃揪着一脸目瞪口呆的贝天远谢恩。

至此,贝氏冒险状告太子傅玉璋,得了他们想要获得的全部利益。

然而,这场朝会仍未结束,袁氏欲谋更多。

袁文翀拱了拱手,“陛下,贝氏的这一状告,不禁叫臣想起刑部狱中的叶澍之与王市杭。”

“此前,叶澍之与臣提及,私盐一案的账簿,共有两份,一份留在他自个家中,一份却送去了东宫。这案子本是太子殿下查的,臣不敢多言。今日,臣才告知陛下,请陛下恕罪。”

一番茶言茶语不仅将自个从私盐案中摘清,更祸水东引,泼到了傅玉璋身上。只可惜,他并不知道傅玉璋早已找出伪造的账簿,并交与傅承临。

这把算盘,他怕是打错了。

推墙的“众人”还有豫王傅玉书。只听他“啧”了一声,一张温润的面皮上挂了为难的神情,“父皇,儿臣也听闻一事。”

“金陵城中早有传言,道皇兄因男女私情,构陷探花郎。这事,时郎中也知晓呢。”

一句话,终于将邪火烧到了时临安的身上。

时临安微一阖眼,静一静气,这才一拱手,往前走到丹陛之下应对。

笑死,俺的朝堂戏就是吵吵吵吵吵。

会有反转哒,莫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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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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