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一道身影自东步上丹陛,那人着九龙袍,戴贤进冠。因久卧病榻,他的龙袍不甚合身,显得空荡;他的步子也沉缓,全然不似往日的意气。

随着傅承临登座,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随之一变。

袁文翀的面上头一次露出慌张的神色,尽管只是一瞬。

而傅承临接下来的话更叫他吃惊。

“玉璋,快叫兵将收起长刀,莫吓着诸位大人。”傅承临缓缓坐下,说道。

听闻此言,围聚一处的诸位朝臣、大儒先露出震惊,后又化作惊喜,“陛下,”他们纷纷跪下,甚至有须发花白的大儒,激动地落下泪,“陛下万安。”他们祝祷道。

此时天已大亮,一道身影逆光行来,那是一道久不见的明黄纱袍,他戴一顶远游冠,垂两道朱缨。

时临安隔人群望他,只是几日不见,她只觉那道身影远隔山海。

随着傅玉璋走入殿内,原本执戈相向的金吾卫收起兵刃,拜倒在地,“恭请皇太子殿下安。”

这下,袁文翀再维持不住淡然,他猛地转身,指着跪倒在地的金吾卫,“你们!”他的脸涨得通红,显然不能接受,亦不能理解,傅玉璋何时策反了金吾卫。

傅玉书更是惊慌,他一时看登上丹陛的傅承临,一时又看走至殿内的傅玉璋。

他谋划了这样久,即将功成之时,他们为何又出现?

他不甘心。

傅玉书冲到一名金吾卫面前,冲他吼道:“起来,孤许你辅国将军之职,尚金百两,银千两。起来!”他甚至不再自称“本王”,反偏执地自称“孤”。

然而,金吾卫只冷冷看他,像在看一名疯子。

事实上,在乍然的功成与垂败的巨大失落中,傅玉书的脑中混沌,不能明晰自个究竟在作甚,他确乎已是半个疯子。

见金吾卫不听他号令,傅玉书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又捡起地上的一柄陌刀,双手握着,指向不远处的傅玉璋。

“你为何,为何总是和我争?”他盯着傅玉璋,咬牙质问道。

“你不过投生在皇后的腹中,不比我聪慧,不比我骁勇,有甚资格处处先我一步?”他一步一步走近,刀尖颤巍巍指着傅玉璋。

四围的金吾卫已有人立起,屏息盯着傅玉书,只怕他狂乱之中伤了傅玉璋。

然而,傅玉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他与傅玉书,横亘两世的斗争,今日终有结局,他不希望他人插手。

“便是皇后之位,也是你的阿娘从我阿娘手中抢走的!”傅玉书吼道。

殿中的臣子纷纷俯身,只希望自个聋了耳朵。他们当真不想听这一遭皇室的诡秘。

“玉书。”傅承临唤道,低沉的语气中满是警告。

或许自觉大势已去,袁文翀拉过傅玉书的袖子,“豫王殿下,”他高声喝道,“你受老臣蒙蔽,被老臣所欺瞒。切莫再说这等荒唐之语。”

他们早已落入傅承临与傅玉璋联手织就的大网,可笑他们毫无知觉,竟还沾沾自喜,一招落败,是他袁文翀技不如人,他认输。

只是傅玉书,袁贵妃…袁文翀是舅舅,是兄长,这或许是他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桩事。

可傅玉书并不领情。他猛一挥袖,“舅舅!”他道,“莫再为他遮掩了!”他一指丹陛之上的傅承临,“那时,他让母妃委屈,明明先入王府,却只居侧位。大兄去后,他亦不敢查,只怕大兄死去的真相与徽音殿脱不了干系。后来呢,他一劲地叫我退一步,我也是他的儿子,为何他只瞧得上那个蛮族之后!我哪里比不得他?”

傅玉书不管不顾,将这些年的委屈与不甘诉诸于口。

他面目狰狞,身形踉跄,再不复被世人称颂的“小孟尝”温润、雍容的模样。

傅承临看着进退失据的傅玉书,只觉心口绞痛。

不错,他看重玉璋,可傅玉书也是他喜爱的儿子。他承认,曾叫袁氏与傅玉书受委屈,因而,在德西去后,他给了袁氏贵妃的尊荣,给了傅玉书权力。可这竟成为他们不满足的起点,成为吞噬他们的原罪。

“玉书,做个逍遥的王爷,不好吗?”傅承临问道,语气沉痛。

“袁卿,做位列天禄阁的朝臣,不好吗?”他转向袁文翀,再一次问道。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又或者,他们已用沉默回答他。

傅承临闭眼片刻。在这短暂的瞬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甚。他颤着手,将膝头的龙袍攥了又攥。

“陆琤。”傅承临唤道。

“臣在。”陆琤往前一步,应道。

“将傅玉书、袁文翀押入刑部大狱,一应罪行,由你查清。”待陆琤应下,傅承临又唤:“玉璋。”

“臣在。”傅玉璋拱手。

“金陵城中的其余人,交由你处置。”傅承临此言,是将袁党的认定、处置都交给傅玉璋。

“退朝吧,”傅承临道,他缓缓站起,身形较来时更为虚弱,他最后叮嘱道,“各行几事,莫负社稷。”

说罢,他抬步离去。然而,步下丹陛时,不知是脚步虚浮,未能踏实,还是他病眼昏昧,未看清步阶。

晨公公高呼一声“陛下!”

诸臣抬眼,只见一道明黄的身影滚落,几名小监反应不及,只张着手,看着尊贵如神祇的君王跌落。

那一刻的元极殿像极了后世的默片,只行进情节,却绝无声响。

傅承临的贤进冠滚落,骨碌碌的落到傅玉璋的脚边。

傅玉璋蹲下身,将那顶象征天子的贤进冠拾起。他抬手一掸,掸去肉眼不可见的灰尘。

下一瞬,殿中如被取消静音键。

“陛下!”

“宣太医!”

“先将陛下扶至偏殿!”

满殿的喧嚣中,傅玉璋怀抱贤进冠,神色平静。他看向不远处的时临安,她似乎受伤了,颈上缠着白布。

这一刻,前世与今生,落败与功成,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一幕幕闪现。

傅玉璋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未带笑意展开,眼中已带悲怆。

时临安在他复杂得一塌糊涂的眼神中,步步走近。

“殿下,”混乱中,她在袍袖之下握了握他的手,“你该去瞧瞧陛下。”她唤回傅玉璋的心神,“尚未至完结的时候。”

傅玉璋回握她的手,她的手心冰凉,“霁春说得是。”他道,“随孤一道。”

小监们用肩舆将傅承临抬回保和宫。

此时,袁贵妃已听闻前朝惊变。她的手中仅余部分后宫势力,她便带着这些人,想要闯到元极殿,去救她的孩儿与兄长。

然而,在前宫与后宫的交界处,她便被服色不明的兵将拦下。清风来报的“太子殿下调了一支中山大营的卫队入宫”想来不虚。

因疾步奔跑,袁贵妃头顶的花冠、凤钗,散的散,落的落。此时的她张皇失色,蓬头散衣,再无宠冠六宫的倨傲模样。

正在与看守的兵将纠缠之时,四名小监抬着肩舆,小步快趋,自元极殿而来。肩舆上歪着傅承临,他的头随肩舆摇晃,不知生死。

“陛下!”见此情景,袁贵妃松开值守兵将的衣衫,踉跄地奔至肩舆前,“陛下出了何事?”她的心神俱裂,尖叫着问道。

跟在一旁的晨公公急道:“娘娘,快些让开吧。院正大人已赶去保和宫,咱们早些到,早些可为陛下医治。”

“医治?”袁贵妃却只听进二字,“陛下为何要医治,本宫早将哥哥的药换了,只是一般的安神药,伤不到陛下的龙体。”

“为何要医治!”

她恍恍惚惚,口中喃喃重复。

傅玉璋一挥手,几名兵将上前,将袁贵妃拉开。

小监们重新举步,快速离去。

看着肩舆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袁贵妃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傅承临。这个她爱了一辈子,亦恨了一生的男子,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竟这样匆匆?

“不!”袁贵妃挣扎着,可兵将手重,她挣脱不开,“不要,让我去见他,我要见他。”

袁贵妃用尽力气,渐渐瘫软在地上。

她面前的水磨石板踏上一双绣有四爪蟒的明黄靴子。袁贵妃抬起头,是傅玉璋。

她不笨,她终于知晓,“晨公公是你的人,他没有换药,依旧用了我兄长递来的毒药,是不是?”袁贵妃双目含泪,亦含恨。

“他定想不到,他用尽心力帮扶的儿子,才是最想要他的命的人。”袁贵妃的手指扣住水磨石的边沿,用力得指骨发白,“他是你的父皇,是你的父皇啊!”

傅承临对傅玉璋的偏爱,是她的嫉恨所向,亦是傅玉书的心魔。可得到这一切傅玉璋,他毫不在意,亦毫不珍惜。

他为何不珍惜?他怎能不珍惜?

时临安跟在傅玉璋身后,见证亦听闻这一场隐秘。

原来,所谓的父子联手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傅玉璋还是恨极了傅承临,在傅承临最信任他时,给予致命一击。

时临安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心中是麻木的疼痛。

今日,他跨过多少爱恨,终于站至此处?

回答袁贵妃的是傅玉璋抬脚的一碾,他将袁贵妃保养得如嫩葱的手指碾在脚下,全然未闻女人痛苦的呻丨吟。

“他是吗?”傅玉璋嗤笑一声,“他配吗?”

傅玉璋毫无风度,狠狠一脚踹在袁贵妃的心口,“这一脚,替我母后还你的那块枣糕。”他决不能忘记,正是吃了一位小贵人送来的枣糕,本已大好的和敬皇后迅速衰弱,直至薨逝。小贵人自被处置了,可她身后的袁贵妃却享尽荣宠。

傅承临一生摇摆于两名女子,三人之间的爱意与怨恨,早纠缠为解不开的死茧。这一死茧亦吐出丝线,将他们的后代缠于网中,似一道经世的诅咒。

傅玉璋再不理她,匆匆赶往保和宫。

刚入宫门,太医院正神色慌张,出来迎他,“太子殿下,快紧一紧脚步,陛下寻你。”

话音落,所有人都知晓,傅承临油尽灯枯,已至回光的最后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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