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后干净的气息混杂着奇异香气散开。
在怨灵的唇畔即将贴上颈侧皮肤时，路方舟抬眼，两根手指抵住她的额头。
男生神情自若：“有事？”
奚汐回过神，微翘的睫毛扑簌，透着明显的羞愧。
路方舟想帮她离开这里，她却觉得路方舟的血香香的，差点咬上去。
好过分。
奚汐把手机贴到男生面前，展示上面的照片，因为美食近在眼前却不能触碰而恹恹地垂下眼。
“这个。”
路方舟皱眉浏览了几秒。照片被人发到平台对他来说不是值得欣喜的事，所幸没有正脸，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递回手机，“知道了……我衣服没穿好，等下再说。”
奚汐点点头。
路方舟和她对视两秒，关上门。
男生走到洗手池边不紧不慢地拿起手表，表盘的指针自始至终未曾变化，他却像没看到般，扣上腕带。
走出浴室时，怨灵已经盘腿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旁边是一大摊堆杂的零食。
她举着横屏的手机目不转睛，如果忽略过于苍白的皮肤，至少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少女没什么区别。
“你好啦？”
路方舟“嗯”了一声。
奚汐看向他，目光隐隐好奇，路方舟以为她会问些什么，比如他的血或是别的……他还没天真到以为怨灵一无所觉的地步。
他清楚自己的体质，也更清楚，不论外表多具有欺骗性，鬼怪终归和人不同。
“它们”是**大过一切，极度自我化的存在。
可出乎意料，怨灵并没有主动询问，对他的探究欲看起来好像还比不上屏幕里叽里呱啦的视频。
路方舟无端产生了些怪异的郁闷。
对方见他迟迟不动，不知误会了什么，面上的疑惑一闪而逝，而后恍然大悟，挪了挪位置，让出一些空间。
路方舟原本准备上楼的脚步一滞，鬼使神差的，人就坐上了沙发。
他一向习惯和人保持距离，鬼怪也不例外。现下自觉别扭，便轻咳了一声，问：“做什么？”
“看电影，”奚汐拆了包薯片，又瞅瞅他，面上浮现不自知的纠结和矜持，递给他，“你要吗？”
路方舟其实对零食没兴趣，但瞥见怨灵的表情，眉梢微动。他指骨宽大，随手一抓就是一把，丝毫不客气。
这两天是周末，路方舟的兼职不用上班，他不急着睡觉，从包里取出一本封面发黄，厚度堪比字典的书籍，靠在沙发上低头浏览。
“咔嚓，咔嚓。”
嘴里发出咀嚼的声音。
奚汐：“……”
灵体状态下的鬼怪不需要吞咽，品尝食物只需要通过“吸食”。被鬼怪尝过的食物表面没有变化，实际会丧失原本的味道。
一人一鬼互不干扰，奚汐分出了一半的零食放在男生手边，自己则是珍重地拆开另一半吸吸。
室内安静了下来，一时只剩下电影里暗沉的音效。
路方舟听得耳熟，只一眼就记起是他看过的电影，知名度很高的悬疑片，结局揭露主人公是个双重人格，追凶者和凶手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他没跟怨灵剧透，而是问，“怎么突然看这个？”
“周怡然喜欢谢清，她说……”
话到一半，奚汐忽而侧过头看看路方舟，又看看屏幕上的男主演，视线来回比对。
“一点儿也不像。”她咕哝。
路方舟对上女孩子清凌凌的目光，下意识偏过视线。
半晌，又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在这里呆了很久？”
“不知道。”奚汐老实道。
“闹钟坏了，”她想了想，双手合十贴在脸颊一侧，闭上眼睛做出睡觉的姿势，“我睡着了，所以不记得。”
说着，又想起什么，怨灵拉着他去了二楼，有着巨大落地窗的阳台。从那里眺望，遥遥相对的是一栋很高的流体状大厦。
奚汐指着那里：“一开始，没有那个。”
波纹大厦，洛海市的地标建筑之一。
十年前开始筹建。
路方舟哑然。
默了片刻，他问：“你的执念和这里有关？”
“没。”
“那就是其他原因，”路方舟分析道，“你有相关记忆吗？”
奚汐甚至不是这个世界原住民，执念当然和这里没关系。
不过，细想之下更具体的记忆居然完全空白。
她刚来这个世界时似乎并没有被困在某个地方，她拒绝系统后，系统消失了，然后……然后她出现在了这里。
——她是怎么被困在这儿的？
奚汐蓦地想到这个问题。
少女的睫毛垂下，唇线紧抿，陷入了某种迷茫当中。
路方舟的目光自别墅内外环顾一圈，落到表情呆住的怨灵身上，停了半晌才离开。
他将手机抛过去，打了个哈欠，口吻像是漫不经心。
“明天再想。”
“很晚了，我睡觉，你自便。”
临出门时，又莫名回头看了一眼。
怨灵已然忘记了方才的纠结，正抱着手机，点开还没看完的电影。
黑色瞳孔满是专注，甚至因为剧情而露出紧张兮兮的神色，音效跳出的刹那，头发也应景地抖了抖。
……这也能吓到？
路方舟唇角扯了扯，轻哂。
-
“能出来？”
白天的街道人来人往，路方舟在附近相对安静的森林公园找了个角落，低声问。
奚汐说：“我试试。”
路方舟也不多言，指尖划过眉心。顷刻间，另一个灵魂就分离了出来。
奚汐第一次以灵体的状态出现在外面，新奇地往外飘了飘。
才刚刚脱离一点绿荫遮盖的范围，接触到阳光的部位就产生一阵剧烈的灼痛。
她猛然后退。
这时，头顶适时张开一把黑色的大伞。
怨灵原本因惊喜而亮晶晶的眼睛愣住了，她望向一旁身形高挑，挡住阳光的男生。
奚汐凝出实体，主动握住了伞柄，“……不能直射日光？”
“嗯。”
奚汐靠近眉头紧蹙的男生，歪头观察他的表情，头发尖尖在路方舟的眼前晃了下，兴奋地比了个爱心。
“……”路方舟移开视线，面上看不出情绪，唇角一点弧度极快地拉平。
“可以出来，就很好啦。”奚汐小声道。
——所以，不要不开心。
她的眼里如是写着。
也许怨灵自己都未曾察觉，她仰头看人时总是专注得过分，仿佛全心全意都是面前的人，稍有不慎就会叫人坠入其中。
路方舟的喉结微不可查动了动。
他凉凉道：“只是暂时而已。”
后面的时间，男生以完成某种精密实验的态度进行了各种测试，包括但不限于“能帮助怨灵脱困的载体”、“能脱离载体而存在的时间限度”、“外力因素对怨灵虚弱度的影响程度”……
“所以，你能以灵体状态而在外存在的时间，最长是24小时。”
“在此期间会逐渐虚弱，一天结束后被动回到别墅。”
“想要彻底脱离限制，也许可以借助某种载体。”
“例如……”
提及此处，路方舟的声音停顿了下。
认真听课的怨灵小姐举手抢答：“别人的身体？”
路方舟无声肯定了好学生的答案。
别墅里存在某种空间限制型的阵法，但条件组合又有些矛盾。
阵法的解法几乎放在明面上：只要夺取活人身体，就能脱离束缚。
如果目的是不惜代价困住怨灵，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疏漏？
并且，正常情况下，一个身体能容纳的灵魂有限，鬼怪抢到身体的第一时间就会吞噬原主人。从这个意义上来看，24小时的限制更是画蛇添足。
谁会费劲心思死而复生，又把身体还回去？
“……”
“？”奚汐对上男生古怪的目光，不解，“路方舟？”
“……没什么。”
路方舟眉目轻敛，想，如果不是限制，而是保护呢？
别墅相当于设置好的刷新点，以24小时为限制，避免灵体在找不到或者自行脱离实体的情况下，过于虚弱、魂飞魄散。
路方舟的心底渐渐浮出了另一种猜测，心下沉思。
比起封印，这更像某种变相的逼迫。
逼迫怨灵做出选择。
——是自愿困在这里，还是用别人的身体离开？
-
薄雾熹微的时段，桐花街的摊贩们已然收拾好了等待游客的到来，街边商铺窗户明净，熟人之间问候寒暄，早餐店白茫茫的热气往四周飘。
“一碗馄饨，谢谢。”
餐馆有人进门，老板瞥了一眼，是个一头金发惹眼、穿着潮牌撞色外套的小年轻。
这打扮本身极富时尚朝气，但来人却面色苍白，阳光干净的五官上也笼着股极不相称的颓气。
老板端着碗过来，还没到人跟前，就见小年轻目光紧盯着外面，猛然起身，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啦的一声。
“哎——”
“结过账了！”
小年轻摆摆手，火急火燎冲了出去。
一天一夜未眠，对鬼怪毫无影响，但对于周一早上的倒霉室友来说却堪比世界末日。
奚汐瞅瞅旁边疑似怨气比她还重的男生，心想，当只鬼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还没上过班呢。
路方舟低着头打字。
漆黑的发丝短而利落，线条流畅的侧脸在逆光中好看得惊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天然带着些半死不活的气质，反而显出了漫不经心的张力。
光看脸，谁也看不出这是个正在消息界面被老板pua的牛马。
路方舟到洛海市没两天就找了份咖啡店兼职，由于自他上岗后店内顾客急剧增加、营业额翻倍，店长对他请假这件事摆出了独一份的重视态度。从昨晚到现在，话里话外旁敲侧击问他有无不满，对家是否挖人，年轻人还是要努努力……
路方舟应付的同时，还要抽出精力留心旁边的怨灵。
倏然间，路边冲过来一个身影。
“路、路哥！”
路方舟眼皮掀开，望着对面拦住他的人。
“路方舟？你还记得我吗？”
金发男生因奔跑而气喘吁吁，双眼却紧紧盯住他，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新川市，我们念一个初中，我是程砚……”
对上那双冷淡而不透感情的眼睛，程砚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说下去的时候，脑袋一侧忽然被什么尖锐物品撞了下。
……雨伞？
程砚懵了下，顺势看过去。
这时，他才发现旁边还有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撑着伞，浅色的裙角像春日溪边的新芽，沾着露水的潮气，干净而轻灵。
“啊，对不起。”
伞沿稍微往上抬起一点，女孩子玻璃珠般澄澈的双眼看向他，乖乖巧巧，漂亮得宛如童话里的绿野精灵。
“小精灵”朝他歪了歪头，“你好？”
金发的男生脸颊霎时通红，晕晕乎乎道：“不客气，不是，没、没关系，不……”
他耳尖发热，磕磕巴巴：“你、你好……”
下一秒，他就听到女孩子“咦”了一声，语气疑惑而礼貌。
“你也死了吗？”
小奚：你也唔唔唔？（被捂嘴）
小路（盯）：小孩子不懂事你不介意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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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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