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榴火暗弈

二人相距不过咫尺,气息暧昧交错。

谢桉眸中锐光乍现,似寒星崩裂,紧盯着楚叙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楚叙之只是静静承受着,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辨的慰藉,仿佛干涸已久的土地终于感受到雨滴的敲击。

下一瞬,谢桉倏地转身,玄色广袖在空中划开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拂袖而去。

脚步声渐远,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方才对峙时搅动的空气,以及那缕若有似无的、独属于谢桉身上的清冽气息。

楚叙之依旧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并未立刻动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残留的那缕清冽,如同最醇厚的慰藉,瞬间抚平了所有因漫长等待而焦灼的皱褶。

他眼底翻涌的不再是势在必得的锐利,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被短暂满足后的深沉宁静,唇边随之化开一抹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如同得到救赎般的笑意。

谢桉拂袖离去,登上马车后,脸上的寒意久久不散,楚叙之到底有什么目的?

玄色银纹的云锦外袍在昏暗的车厢内,也仿佛敛去了所有华光,只余一片沉郁。

马车刚在世子府门前停稳,门房便上前低声禀报,说沈小将军已在府内等候多时。

谢桉微怔,抬手理了理微皱的袖口,那是以暗纹提花绡精心裁制的内衫袖缘,触手微凉。他深吸一口气,将眉宇间的疲惫与冷厉尽数敛去,这才举步踏入府门。

穿过前庭,便见沈昭珏正没精打采地靠坐在廊下栏杆上。

他穿着一身利落的靛蓝色骑射劲装,袖口紧束,肩线挺拔,本是极精神的样子,此刻却像只被主人遗忘了许久、耷拉着耳朵的大型犬,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手边盆栽的叶子。

一抬眼见到谢桉的身影,他眼睛霎时一亮,立刻从栏杆上跃下,几步冲上前,那身靛蓝衣袍带起一阵轻快的风,手臂极其自然地环住了谢桉穿着云锦外袍的肩头。

“今绥!你可算回来了!我等得脚都快麻了!”他声音洪亮,带着毫无阴霾的热情,呼出的气息拂过谢桉颈侧。

肩上传来的力道温暖而扎实,透过层层衣物传来体温。

谢桉压下心头因楚叙之掀起的波澜,勉强牵了牵唇角,语气尚算平和,却难掩倦意:“介游,找我有事?”

沈昭珏敏锐地捕捉到他嗓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掠过谢桉略显苍白的脸和微蹙的眉宇。

他环着对方的手臂不由得稍稍放松,原本准备好的满肚子话也咽了回去。

他挠了挠头,那动作让他劲装的皮革护腕显得格外醒目,语气变得格外体贴: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你脸色不太好,肯定是累着了,快进去歇着吧,我就不吵你了。”

他说着便松开了手,靛蓝色的身影作势告辞。

只是刚走出几步,又像是猛地想起什么,突然转身折返,眼睛亮得惊人,望着谢桉,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对了!今绥,五日后西郊围场有场赛马,听说精彩得很,你去不去?”

谢桉看着他这副殷切的模样,目光掠过少年因期待而微微前倾的身体,那身劲装勾勒出流畅的肩背线条。

他心中明了这是对方想让自己开心,一股暖意悄然漫上心头,不忍拒绝,便点了点头:“好,我去。”

沈昭珏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得了天大的宝贝,那一身靛蓝都仿佛明快了几分,立刻道:“那说定了!到时候我骑着我的‘追随’来接你,我们一起去!”

“好。”谢桉颔首,玄色衣领随着动作摩挲过下颌。

得到肯定答复的沈昭珏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步伐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靛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外。

直到那抹矫健的身影完全不见,谢桉眼底强撑的温和才缓缓褪去,沉郁之色重新覆上眉眼。

他转身步入书房,修长的手指划过腰间悬挂的玉佩,低声唤道:“影七,去查楚叙之。我要他过去三年所有的行踪,事无巨细。”

沈昭珏骑马走在回府的路上,傍晚的风拂过他靛蓝色的衣袍。脸上强装出的开朗笑意渐渐淡去,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喜欢谢桉,喜欢到心口发紧,泛着隐秘的酸疼。那身玄色云锦包裹的清隽身影,早已刻在他心底。

可他比谁都清楚,在谢桉眼里,他沈昭珏,永远都是可以勾肩搭背、肆意玩闹的“好兄弟”,与“爱慕者”这个身份毫不相干。

他不禁想起去年冬天,那个名为裴观野的敌国质子被大梁使臣风光接回后,谢桉表面上一切如常,依旧锦衣华服,出入从容,可周身却萦绕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低落气息,时常会对着某处出神。

沈昭珏这个旁观者,却看得分明。

他几乎能断定,谢桉与裴观野之间,必然有过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纠葛。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五味杂陈——既有一丝隐秘的窃喜,喜的是谢桉并非完全排斥男子;

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汹涌的难过,因为能让谢桉如此牵肠挂肚的人,终究不是他。

原本,在裴观野离开后,他曾鼓足勇气,想要吐露心声。可偏偏那时,国子监里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对着谢桉的画像行龌龊之事。

谢桉当时怒极,一身赤色锦袍如同燃烧的怒火,不顾礼法规矩,直接命人取来马鞭,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人狠狠抽了十鞭,皮开肉绽。

事后,他前去安慰,并小心翼翼地试探,谢桉余怒未消,语气冰冷而笃定地对他说:“介游,我不好男风。”

只这一句,便将他所有未出口的情愫,彻底钉死在了喉间。

自那以后,他便只能继续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好兄弟”的角色,将那份汹涌的爱意深埋心底,不敢越雷池半步。

他有时也会想,自己如今能站在谢桉身边,已是那些躲在角落里、连靠近都不能的觊觎者们羡慕嫉妒的存在了。

他怕一旦捅破那层窗户纸,恐怕连这仅有的、能光明正大环住他肩膀的资格,都会失去。

深秋晨光穿透菱花格窗,在坤宁宫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织就一片细碎金网。

皇后指尖拈着银质香匙,正细细调和炉中沉水香,闻言动作微顿,香匙与白玉香盒相触,发出一声轻脆的叮当。

“消息可确凿?”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各宫暗地里怨声载道,只是无人敢明言。”心腹宫女屈膝垂首,声若蚊蚋,

“尚宫局的账册已核对过,这个月长春宫的用度,确实超了例份三成有余。更要紧的是,尚宫局掌事嬷嬷偷偷递来消息,超支的银钱,都通过暗线流入了东宫下属的商铺。”

皇后将香匙轻搁盒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弧:

“既然有人主动递刀,本宫若不收下,倒显得辜负了这番‘心意’。去取本宫的玉牌,传信给尚宫局掌事,让她把长春宫近半年的账册,悄悄送过来。”

三日后,皇帝驾临坤宁宫用膳。玉盘珍馐罗列案上,皇后执起玉箸,似不经意般提起:

“近来各宫都在念叨用度削减的事,臣妾查了账册,原是尚宫局算错了账目。只是……”

她话音微顿,抬眸看向皇帝,“长春宫那边的用度,反倒比往常多了三成,臣妾实在不解。”

皇帝眉头一蹙,放下银匙:“哦?竟有此事?传尚宫局管事立刻过来回话!”

不多时,尚宫局管事颤巍巍跪地,手中捧着一叠账册。

皇后适时递过早已备好的长春宫细账,语气温婉却字字清晰:

“陛下您看,这是长春宫近半年的支度明细,上个月单是采买珍珠粉就用了百两白银,可臣妾记得,贵妃妹妹素来不爱用这珍珠粉。

还有这笔‘宫宴杂费’,日期恰是太子殿下宴请宗亲那日,数额竟抵得上普通宫苑半年的用度。”

皇帝翻账册的手指逐渐收紧,脸色愈发沉凝。账册上的字迹清晰,每一笔超支都有据可查,甚至能隐约牵出东宫的影子。“传宸贵妃!”

他冷喝一声,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三皇子萧瑾得了消息,急匆匆赶往坤宁宫,却见皇后正临窗修剪一盆墨菊。金剪起落间,枯黄的枝桠纷纷落地。

“母后!”萧瑾跨步上前,语气急切,“此时动宸贵妃,分明是中了谢桉的圈套啊!

不久前宫宴谢桉遇险,转头就传出宸贵妃克扣用度的消息,这分明是他设下的连环计,想挑拨我们与太子的关系!”

皇后放下金剪,用丝帕擦了擦手,淡淡瞥他一眼:“你当本宫不知这是燕世子的算计?可这般送上门的机会,难道要白白放过?”

她目光扫过殿外,语气渐冷,

“这些年宸贵妃仗着陛下宠爱,处处插手六宫事,连本宫的坤宁宫都敢克扣用度。如今证据确凿,既能打压她的气焰,又能挫挫太子的锐气,何乐而不为?”

萧瑾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说话。他想起上月宫宴,太子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的计划,最后却被横空出世的楚叙之搅得一败涂地。

如今联盟尚未稳固,反倒先折了宸贵妃这员关键大将,往后若想扳倒谢桉,更是难如登天。

正思忖间,皇后的心腹太监轻步走入殿内,躬身行礼时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语气里的郑重:

“娘娘,陛下那边有旨意了——宸贵妃滥用宫帑、私助东宫,干预内廷事务,着即禁足长春宫闭门思过,没有陛下的手谕,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东宫内,太子萧珩狠狠将茶盏摔在地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对着匆匆赶来的萧瑾怒道,"若不是你当日未能拖住楚叙之,岂会让谢桉逃脱?如今倒好,连母妃都被牵连!"

萧瑾脸色难看:"皇兄当真以为全是臣弟的过错?那楚叙之分明是早有准备。倒是皇兄的计划,未免太过轻率!"

兄弟二人争执间,都不曾注意到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

世子府中,谢桉正在赏玩一枝新折的红石榴。

“皇后娘娘果然雷厉风行。”暗卫禀报道,“宸贵妃已被禁足,太子与三皇子互相指责,联盟已然出现裂痕。”

谢桉轻轻抚过灼灼的花瓣:“他们的联盟,本就脆弱如七月盛开的冰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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