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分外地寂寞。然而我的心很平安：
没有爱憎，没有哀乐。也没有颜色和声音。」
*
“嘀——”
“解锁成功，正在开门，欢迎户主回家。”
季茵走进门内，肩上带着夜风的凉气。她一走进屋子里就发现鞋柜旁多了一双顶着彩虹绒线球的粉红色拖鞋，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面的标签还没摘下。
“回来了。”闻筠坐在沙发里，正对着电视手里捧着一碗面，听见开门的声音头也不抬：“厨房给你留了晚饭，要吃自己去盛。”
季茵还没走近就已经闻见了牛肉面的香气，她此刻格外地沉默，本来想直接回房间，却在路过厨房时被勾起腹中饥饿，于是走进去也给自己也盛了一小碗面条。
她到这时候才发现厨房已经大变了样，一侧墙里的一半都装了嵌入式的烤箱，此刻内机里正运行着，朝外散出暖黄色的光烘着……两个红薯。
季茵先前最喜欢的旧式烤箱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摆在一旁，季茵掀起眼皮瞄了一眼，整个人颜色惨淡地端着碗坐到了餐厅里。
一时间偌大的一层屋子里只回荡着电视里新闻播报的声音：“市委最新统计规划，在未来四十年内将实现人类全体进化，彻底摆脱等级歧视…”
突然画面一切，一张照片出现在大屏幕里：
“下面插播一条寻人启示：姓名柳从越，性别：男性未分化，年龄：13岁，体貌特征：黑发蓝眼，失踪时身穿一件照阳中学校服衬衣以及……”
居然还没找到？闻筠放下手中海碗，心头有些诧异，一旁的家政机器人跑过来收拣餐具。
机器人踩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经过季茵身边时，她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猫咪身上默认配置的蓝色围裙变成了带着花边的嫩粉色。
屋子里鲜亮的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多了起来。
“靠，时间到了！”客厅里的闻筠忽然大喊一声，惊得季茵手腕一蹋，刚拿好的筷子差点滑了出去。
转过头一看，闻筠正一把抓起遥控器换台，严肃的新闻画面跳闪着消失，整张电视屏幕忽然间都充斥满带着泡泡的粉色。
电视画面里，穿着精致的芭比娃娃有些一头耀眼的金发，打开她的巨型衣柜开始挑选裙子。
……
一身酷黑皮衣长裙的Alpha就坐在沙发上抱着枕头满脸专注地看《芭比梦想豪宅》。
而季茵继续沉默着埋头扒面。原来闻筠也会自己做饭的，季茵想，却又没有精力往更深处多想。
在她的感知里，自己渺小的身躯好似被从当口开了一个大洞，所有的心情全都从中流了出去，她不会惊讶，不会开心，不会悲伤。
她只是很累。
累到无力去思索闻筠的变化。
从前的她爱吃西餐如今口味大变。对居住环境极致严苛的要求被半拉不拉的窗帘和沙发里一堆乱摆着的颜色不齐的枕头垫子打破。
她从来就都不了解闻筠，她要做得只是顺从，可是仅是这样一点，就要胸口的那道空洞口子越剌越大。
她总是很难不去责怪自己，因为这栋房子的主人总会对她不满意，她好像无论怎么做都会是错的。
无论做什么都换不来他人友好的态度，因为她天生就是如此，天生就是一个为他人添麻烦的存在。
所以她见不到，季凌口中的闻筠，那个礼貌绅士的，对待所有人都细致温柔的存在。
木质的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面条，面条放得时间太长有些发软了，而她吃了两口就胃部就没了知觉。
她不知道自己饱腹没有。
忽然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季茵抬头，正看见闻筠撇过头视线飘回电视上。
只是没过一小会，眼神又飘了过来，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季茵的脚背上，她脚上还穿着先前的白色拖鞋，此刻下意识地缩了缩脚趾。
明明闻筠面上神色没变，她却莫名从中间品味到一阵失落。
出于对闻筠的服从，她几乎没有多想，本能地站起身来走回门口，先是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摆在门口的那双粉红彩虹绒线球拖鞋。
闻筠听着动静飞快转过头来，正好与季茵视线相撞。
“咳，给你买的，你试试？”
于是季茵拿来剪刀剪了标签，换上那双粉红色拖鞋。鞋子挺宽松的，活泼的颜色将她圆润的脚趾头称得更可爱，她重新站起身来，只是佝偻着的身子好像已站不直了，双肩向下一个劲垮下去。
“季茵。”当她再度经过客厅沙发后时，闻筠叫住了她，思量了一会，她轻声问道：“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谢谢您的关心。”季茵低着头，恭顺地答着。
而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闻筠不说话她也就不动，垂着头，视线落在冰冷的地板上，追随着其上倒映出的惨白灯光，逐渐涣散开。
忽然她感觉颊上一痛，下意识地抬起头。
闻筠正翻过身从沙发上探出了半截身子，指腹辗转在她右边脸颊的肉上捏了又捏。
她看着闻筠，近乎空洞的眼神中现出一丝不解。
“真正过得好的人不是这种表情。”她说着，苍白的手掌覆上季茵的双眼，小扇子般的睫毛就在她的掌心轻轻刷动，随后浸出一点湿意：“季茵，正视自己的难过不犯法，你不说出来，就永远没有人在意。”
她感受着闻筠掌心传来的温暖，茫然地眨了眨眼，泪水比她的意识先一步冲出眼眶，她张了张嘴，话到了喉头却又说不出半句。
她想说什么：“我很好，不用关心。”
可这样的话又似乎太过自作多情，她的脚下没有让闻筠关心她的立场，她是无趣的。
或者就苍白地回应，说一声：“感谢指点，我明白了，以后我会这样去做。”来让她满意。
不然就干脆实话实说：“我没有不开心，我现在很平静，我也不知道眼泪从何而来。”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吗？为什么她人递来的一点温暖就仿佛足以将她烫到，她的心中真的不知道吗？
她很孤独，不是吗？
泪珠一颗颗滚出，季茵忍不住干呕了两声。先前吃过的牛肉面此刻在她胃里烫得像岩浆一样，将她搅得翻江倒海。
她太难受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人的关心，她平日里总在对着他人恭顺说着敬语，现在却发不出半点有关于“谢谢”的声音。
她甚至也不知道这凭空赠予的善意背后是否藏了毒药，而向她递出手的人是否又是有所图谋，她只能本能地排斥恐惧。
她连死都不怕，却害怕别人吊着她的这点些微的善意，让她渴求又恐惧，生不能，死不去。
如果闻筠能直接展露她的目的就好了，季茵痛苦得想着，心痛时连呼吸着的空气都会无声战栗。她想，如果闻筠能像徐雯一样，从一开始就摆明了要欺凌她，她就可以做回自己，躲进无知无觉地壳子里，不会再难受了。再不济像徐然一样，告诉她所有的好都是为了利用，季茵也会畅快一点，至少她能明白获得他人的善意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过去的十九年，除了徐然，没有人再这样对她好过。
别再对她好了。
季茵突然动作极大地将闻筠一把推开，沾着泪水的眼在光下不适应，她后退两步捂着腹部又呛了两声，随后站直了身体近乎疯跑一般抓住扶手冲上阶梯，她浓密的睫羽被泪水打湿成一簇一簇的，回头看向闻筠时就极其可怜地颤动着。
“抱歉…”
季茵只留下这句话，就快速跑回了房中。
闻筠却近乎福至心灵地从那绝望的空气中感知到了她的心情。
这是一个已然习惯为人漠视或者欺凌的人，在恐惧泡沫般的温馨成幻梦，在恐惧片刻美好后这世界上所有令人难过的事又会在她身上一一降临。
她选择回到黑暗中蜷缩起来，用脆弱的外壳保护自己。
“……”季茵坐在门后头埋在双膝间，她把会流泪的脸藏了起来，可咬紧的唇齿间依旧抖出了喉咙里颤抖着的泣音。
她实在是恐惧，害怕仅是一点温情就要了她性命，因为她空空如也的灵魂支付不起任何东西。
闻筠抬腕撩了撩额前的黑发，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收场。她走到阳台上坐着，指尖夹着一点猩红的火光。
她抬头望向这个世界的夜空，夜空漫无边际。
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G。
恐惧着鲜花，阳光，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存在。瑟缩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空洞的壳子下一身伤。
她这样想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将先前已经输送好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过两天萧山的见面会，我给你报了名。”
“我听说你学生时期写作很有天赋，还拿了奖，萧山是你最喜欢的诗人，你应该会想要和他交流一下。”
烟头被狠狠杵在烟灰缸上，闻筠手探进口袋想要拿薄荷糖，却不小心触碰到那日记本上硬壳的边角，一时间她的浮躁的心绪柔和了下来，目光瞥向屏幕，将那还没来得及删去的最后一句话发送出去：
“我会支持你，喜欢什么就去做吧，不要错过你最好的年纪。”
「拥有鲜花、温暖、诗歌与阳光，拥有爱，站起身来就拥抱世界。这是最好的年纪，我的二十岁。」
——G，公历25年，生日前来信
*抬头摘自鲁迅《希望》
这章之后还会再修一修的！感觉还是不太满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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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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