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菁尘从MIT理论物理中心博士毕业那年,还不到二十三岁。
他攻读的是量子基础理论中最难啃的一块:量子相干与测量问题,导师是Jameson教授,一个当年跟Penrose搭过项目、在量子引力圈子里有自己名字定律的地中海花白胡子老头。
别人做论文用的都是年限,他用的是孤独。
他在MIT的三年里几乎从不社交,不带本科生,不参加物理系的Happy Hour。白天窝在Library 14楼的密室阅览间,晚上有时会消失整整两天,只为推导一个表达式的边界条件。
他博士阶段的代表作,是那篇后来入选了APS(美国物理学会)年度Highlight的论文:《Quantum Coherence in Dynamically Engineered Collapse Models》,他在这篇文章里构建了一种“非局域受控塌缩机制”,能在不引入隐藏变量的前提下解决弱测量状态下的信号滞后问题。
期刊是《Physical Review Letters》,评审时间仅五天,审稿人之一后来匿名在推特上说:“我从没见过一个刚毕业的研究者写出这么完整又美到可怕的模型。”
博士最后一年,他接连斩获三项学术界重量级奖项:
APS Division of Quantum Information Outstanding Doctoral Thesis Award评审称其“模型结构严苛得近乎病态,却不可忽视地有效”;
DOE Office of Science Graduate Research Fellowship(SCGSR),为其在量子测量塌缩与退相干建模上的理论突破提供三年全额研究支持;
ICQT国际量子技术大会青年演讲奖,那场现场推翻自己模型重写的新演讲视频被上传后,访问量一周内突破两万。
祁没有回应媒体采访,也拒绝了所有商业合作请求。他只说:“假设这东西不能自洽,那我说得再动听也没意义。”
拿奖当晚,MIT宿舍灯还亮着。他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未备注号码发来的短信:
-“不出所料。”
短短四字。
落款没有签名。
那四个字里没有祝贺,没有惊讶,甚至没有语气。
只有一种极其稀薄,却沉如深海的骄傲。
那一年,他在QIP大会做主题报告,站在讲台上面对底下一排诺奖得主和三十多个国家实验室代表。
他开场白非常祁菁尘:
“我知道我讲的这套模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下理解。所以我会讲慢一点。理解得不够的,请等会再提问题,避免浪费时间。”
现场一片静默,接下来整整四十五分钟,没有人低头玩手机,也没有人交头接耳。
结束后第一个鼓掌的是左边那位八十岁的老教授,手掌极稳,眼神带笑。
MIT博士毕业那年,祁菁尘只用了三天,就收到了多所大学的offer。
斯坦福、加州理工、芝加哥大学,还有UC系统的圣塔芭芭拉。四所都愿意为他破格跳过Postdoc阶段,直接走tenure-track。
他是那届毕业生里最早被抢走的——没有找推荐信、没有投简历,几乎全是系主任亲自打电话邀请。他的那篇论文刚发在《Nature Physics》主页,下一周又登上了APS“Most Read”,三位诺奖得主在会议上公开提到他的模型,称“构架精巧,有挑战目前主流理论的潜力”。
斯坦福说:
“来我们这边吧,学生资源和跨学科都最强,我们可以给你最大自由度。”
芝加哥说:
“我们可以给你更高起薪,量子信息小组已经预留位置。”
加州理工说得最直白:
“我们能给你最好的平台。你这种人,就是天生要站在风暴眼里的。”
那几天MIT的图书馆三层、五层、物理楼走廊都有传他即将入职哪家。所有人都以为他肯定会选最响的那家。
最有经验的老教授摇头感慨:“祁那个脾气,不会去 Berkeley的,那里太名利场了。他八成是想去个能安静做学问的地方。”
猜测很快被印证。
就在选offer前一晚,祁菁尘做了一个梦。
梦境没头没尾,只有光线透进来的一个瞬间,他背后响起鳞片摩擦空气的低声——
有一条银龙,缓缓俯下身,将一张便签放在光影交界处。
-“你喜欢阳光从右侧照进来的地方。”
他猛地醒来,打开邮件,直接点了 Santa Barbara。
系主任回忆那通 Zoom 面试时说,祁全程没问薪资、没提职位、没关心配套,
他选他们的唯一理由是:
“你们图书馆朝南,我想早上八点能晒到书。”
抵达UC Santa Barbara报到那天,是八月的清晨,海风带着一点盐味,吹过大片静谧的校园草地。
物理系大楼坐落在Lagunita Plaza东侧,建筑不高,墙面是略旧的白灰色调,门口的金属铭牌上写着:Broida Hall-Department of Physics。
而不远处就是Kavli理论物理研究所:一座在国际上享有盛名的红橙色幕墙建筑,如同沉入时间里的思维温室……
他穿得很通勤,白衬衫,浅蓝色的牛仔裤,把黑框眼镜换成了隐形款,手里只拎着一只黑色电脑包,没有人陪同,没有欢迎仪式。只有系秘书远远看见他,从办公室门口招了下手。
“你来得比邮件通知早三天。”对方有些惊讶。
“图书馆已经开放。”祁菁尘答。
某一瞬间,他还站在台阶上,身后是三三两两的学生在热烈地讨论,金发、墨镜、牛仔裤,海风从太平洋那头卷来,带着潮湿的咸味与未散的阳光,掠过加州棕榈树高举的天线。
他刚拒绝完一个同行的合作请求,低头翻着数据资料,自己手上攥着的实验记录表,却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份教学安排通知。
记忆与当下重叠着,祁菁尘整个人浑浑噩噩。
这里不是 Santa Barbara,也不是 Kavli,更不是麻省理工。
这里是哥谭大学。
是他死后重生的地方。
那一切已经死了。他自己也死了。
提醒他的,还有桌上看到那张折得极整的纸条。
白色的。
干净的。
像是有人提前把它折好,藏在时空缝隙里,早已等他这一刻低头。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现实就这样闯进来了——
“阳光下午两点最亮。”
落款没有名字。
笔迹极稳,笔画细瘦锐利,每个字都像雕出来的,带着种让人不敢触碰的冷意。
祁菁尘拾起它,懵了很久。。
他不知道这便签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放下它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这栋楼的钥匙他刚从秘书那里领到,警卫室登记也没有访客记录。
他现在才察觉到。
室内温度是偏低的,空气里却有一丝极轻的异味——像雪松、旧书页,还有……
皮革的味道。
他脚步一顿。
书桌上,赫然摆着一只他从没见过的深棕色笔盒。开口明目张胆地掀开,盒盖内衬是干净的墨黑绒布,一支金属笔稳稳地躺在其中,笔身上刻着一个不常见的东京家纹,锋线极冷,收尾凛冽。
他不认得那东西,瞬间警惕起来。
敢在不被邀请的前提下,闯入一个学术教授的私人办公室,只留下半句话,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谁。。
没有人见过这个人真正出现的样子。
他沉默地收好盒子,抽屉关上,却没有锁。
窗外楼下的草地上,一只白鸟掠过。
有人路过咖啡厅,目光不经意地望向露台二层。
那儿坐着一个东洋男人。
穿着剪裁合身的厚风衣,无一丝褶皱,袖扣是一对极深的墨绿玛瑙,没有任何logo。左手戴着黑色皮手套,另一只手正翻着一份会议手册——是今年的APS物理年会材料。他姿态极静,像一尊雕塑,头微低,墨镜下看不出神情。
面前的咖啡已经冷了。他没动,只是翻页的动作极慢,每一页都像经过了时间审查。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服务生走近时不自觉放轻脚步。
男人没点餐,也没留联系方式,只在翻完最后一页后轻轻合上手册,起身。
风吹过他西装下摆,露出里衬那道手工定制的内纹:一枚极小的金色家纹图案,只出现过一次,在东京某个私人家族旧照里。
他手里夹着的,是烟。
那只手极漂亮,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皮手套覆住的掌心敛得极紧,虎口宽而薄,若是放在琴键上,大概能弹出非常干净的德彪西。
可他没有弹琴。他只是站着,眼前是教职工列表,是刚更新的物理系任教目录。
名字那一栏:Qi Jingchen。
他盯着那个名字良久,嘴角没有任何表情,可眼神深处却藏着一种——
骄傲得近乎冷酷的温柔。
那是他的骄傲,他一手养大的弟弟,他的艺术品,他亲手打磨了十七年、连瑕疵都容不下的存在。
也是他无法拥有、却从不允许他被别人染指的唯一。
他没点燃,只是把烟夹在指间,在风里停了很久。像在等人,又像在看某个方向。
他站姿极稳,重心略往一侧,风衣下摆垂落得像刀鞘,阳光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薄唇线收紧的弧度。
看不见他的眼。
但他知道自己在看哪里:那扇五楼靠湖的窗。
那是“他”的位置。
他没出声。也不打算喊祁菁尘。
他从来不打扰祁菁尘的选择,他只是提前为他铺好道路,扫清障碍,然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站着,不远不近。
他是他的作品。他是他从一地血污和沉默里,亲手一点一点捡起来、打磨出来的存在。谁敢对他评判,谁敢碰他一根手指,那就是对他本人、对他存在意义的羞辱。
祁菁尘是他唯一的骄傲。
也是他最危险的执念。
男人抬起那只戴着手套的手,指腹轻轻擦过烟盒棱角。风从袖口拂过,掀起他外套的内衬,那枚一线暗金绣纹若隐若现。
三秒后,他把烟重新收回。
——不需要点。
今天,青青的状态很好,不需要他出手。
他将那份名单折起,三折,一寸一寸折回掌心。最后,扣进西装内衬的小夹层安静离开,他步伐极轻,没有留下车辙,没有登记,也没有被任何监控记录。
唯一留下的是那间办公室窗边一支被调转角度的钢笔。
那是祁菁尘最常用的笔,他把它转了五度。刚好:
让它在下午两点,能与阳光成一个完美投射角度,落在写字时纸页右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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