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出宫之后,赵璟便总想着要出去走走,他如今是比赵琛刚回京的时候活泼了不少。
小孩子都敏感,一夕之间没了父母会不安,如今有赵琛在,赵琛又对他好,他便自然的胆大了起来。
赵璟过了年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不过太师与太傅一个事忙一个年高,多半只是守制一旬来一回,平日里主讲还是现在的翰林学士们。
只是一旦正式开始讲学,皇帝也是有课业的,怕是没有这样的多的闲暇时间。
赵璟自然不知,赵琛却心软,他一求,赵琛便带他出宫去。这一次还是沿着御街往外走,不过走得远了些,一直走出朱雀门到了新城。
过了龙津桥便是国子监,如今国子监改制,里头在重建学舍。
赵璟全然没有曾到过这里的印象,新城比内城还要喧闹不少。
来往的人多,赵璟便紧紧赵琛的手。沿街这样多的铺子,最能吸引小孩子注意的还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走着走着赵璟就走不动路了,赵琛停下来往他视线停留的方向看去,一个男人坐在一家点心铺子前编竹筐,他身周除了竹筐还有一个小架子,架子上摆满了精巧的小物件,赵璟便是盯着这些小物件瞧。
赵琛牵着他走过去,看得更细致了,那架子上都是用竹丝编成的动物与小人儿,最精细的要数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孩。
编竹篮的人见了他们便局促地擦了擦手,脸上换了笑:“娘子,小郎君,可是看中了什么?”
赵璟指了指一只小兔子。
“只要这一个么?”
赵璟犹豫着,目光在余下的几件里头转,又点了一只那提着灯笼的小人。
赵琛又问他:“两件可够了么?”
“够了。”
赵琛看向那手艺人,他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件四十,收您八十钱。”
他说完就盯着赵琛,大约是担心他讲价。
赵琛自然不同他讲价,从侍从手里接了钱袋子,却是递给了赵璟,叫他自己数钱。
赵璟果真数了起来,他一边数,一边踮着脚尖把铜钱放在小架子上。
“一、二、三……十八、十九、十九、十八……”
他每说出一个数字便要往外拿一枚铜钱,不知念了多少次十九,才终于念到了二十,那手艺人欲开口,叫赵琛含笑着看了一眼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噤声等着小郎君数到八十。
每每逢九赵璟便要往回退一退或是停上一阵儿,那八十钱足足有一百多,数完了赵琛便牵着他离开,留下尚且在数钱想要还回去的手艺人。
“二哥,我……这、这般……”
那点心铺子的老板不知是何时出来的:“我早便说了,有你这手艺,不愁不能在东京城里头安家。贵人们最是喜爱这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来了东京城,你安心便是,你别看物价高了些,达官贵人多,出手爽快阔绰,咱们卖手艺卖力气挣得也多,如何不比你在寿州强。”
赵琛还未走远,听到寿州二字便顿住了脚步,寿州在淮南西路,恰巧淮南西路的税收有些蹊跷。
他又退回去:“您是寿州来的?”
那手艺人表情有些戒备起来了,赵琛见状解释道:“奥,家中姊妹嫁在寿州,路遥水远往来不便,如今三月未曾通信,心中甚是担忧,不知阁下方才所言……”
那人表情缓和了一些:“娘子不必客气,我一个粗人,娘子喊我郑四便是。”
“娘子不知,寿州如今上有贪官下有恶吏,层层盘剥,今岁收成比去岁多了三成有余,交了赋税却也只是勉强饱食。活了大半辈子,要是能选,谁愿意背井离乡?”
他说着竟抹了抹泪。
“老娘年初生了一场大病,欠了债,原是指望着那几分薄田……如今还不上,所幸有我这族兄收留,尚有一条活路,不至变卖了祖上留下的田产。”
“税收这样沉重,缘何不入京来告?”
大楚是有上访途径的,民告官也不稀奇,京中设了登闻鼓、检二院,便是为了受理这样的案子。
郑四叹了口气:“比不得京城,那寿州天高皇帝远,他们官官相护,如何告?那些个乡绅地主读书人,他们又不要交这样多的税。”
“也有乡老们说过要来京城,夏税纳了之后我们百余人上京,还未出寿州,半途便被截了下来,倒是不曾动粗,好声好气劝了我们回来。”
“到秋收时节,税赋便分了等,年纪大的乡老可以少纳些。”
他说到这,结果赵琛已是可以想见,乡民聚族而居的多,乡里能说得上话的,能组织起来人的基本都是年年纪大辈分高有威望的。
这些人得了好处,只会感恩戴德,至于被盘剥的,也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如郑四这样家中老娘生病,买药欠债的也是少数。
一鼓作气再而衰,他们能聚得起来一次,却聚不起来第二次。加之百姓对官府天然便有一份畏惧,也怕事后遭报复,这事便没了后续。
赵琛宽慰他:“如今来了京城,定不会有这样的事,您安心便是。”
“是极。”郑四不好意思地笑笑,“瞧我,光顾着发牢骚了。娘子心善,您那姊妹定然无虞,您是富贵人家,料想姊妹夫家也不差,应当是无碍的。”
他这样说,赵琛面色却更凝重了,家境不差的人家无碍,家境差些的却要背井离乡来京城某生。
每回出宫总能遇上些事儿,这次赵琛没有急着回宫,而是和赵璟一同在外头用了午膳才回去。
“杜松回来没有?”
“今日才回京,已是递了牌子明日来见您。”
“让他即刻进宫。”
先前夏收之后,赵琛看账册,淮南西路税少,便让杜衡去打听了粮价,淮南西路的粮价却是几路之中最低的。
物以稀为贵,粮价低侧面反映了产量喜人。
而税收是根据亩产定的,朝廷有严格的定制标准,各地都是秋收夏收之后,视官田产量而定。
民田的产量比不得官田,但这样灵活行事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百姓的负担,尤其是年景不好的时候。
这事儿蹊跷,赵琛便又派了杜松出去,他手上得用的人不多,杜家兄弟俩,杜衡稳重些,杜松处事要灵便些。
赵琛原先只是怀疑,今日见了郑四却已经可以确定,税收出了问题。
他在京中,并无耳目,各路监察官是朝廷的耳目,但若一路之监司沆瀣一气欺上瞒下,朝廷又如何得知?
“今年各地粮价比之去岁落了一成有余,多者可达两成至三成。”
各地有常平仓,年成好粮价低的时候买入屯于粮仓,高价时放出,防止商家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也可减少饥荒。
一成也便罢了,二三成……提举司在做什么?莫非这还是控价之后的结果?
“两淮、江南二路、两浙路、京东西路、荆湖北路,此七路粮价大抵在三百文一石,略有浮动。”
京畿的物价历来要贵些,因而全国粮价的大体趋势,便是看这些地区,上下浮动则大体上与粮食的品质有关。
“淮南西路如何?”
杜松思索片刻:“高者两百九十钱,低者两百六十钱。”
“两百六十?”
赵琛在纸上写下数字,今岁收成好,各路夏税均比往年略多些,各地粮价也降了些许,唯独淮南西路,夏收之后粮价便低,如今低得更多了,只是不知秋收又收了多少赋税。
赵琛眉心敛起,继续问:“均价几何?”
“两百四十钱。”
赵琛笔尖停顿,抬起头:“缘何低者两百六十,均价却在两百四十?”
杜松嘿嘿一笑:“此乃小道,若是大郎去了最低便只得两百六十钱。”
赵琛了看了他一眼:“少废话。”
“得嘞。”杜松说完又严肃了起来。
“我那日去了赌场,您也知道小的没别的爱好,就爱玩这个……我那日在赌场遇见一个二十五上下出手阔绰的郎君,姓洪,在家中行三。”
赵琛笑了笑,杜松说话损得不着痕迹,在赌场出手阔绰能是什么好话。
杜松见他笑了,也笑笑,继续说:“我听赌场其他人说,这洪三家里头是做米面生意的,便同其攀谈,又一起吃了酒……”
*
“洪兄,实不相瞒,小弟也想做些小本生意,洪兄家里世代巨富,想来是生财有道,能否给小弟指个方向?”
洪三摆着手,嘴上说:“我如何指点,不过是祖宗庇佑。”
杜松观其神色便知有戏,愈发殷勤,又是主动结账,又是赠了一串珊瑚串儿,道是:“一点小玩意,给嫂夫人拿去玩。”
洪三把玩片刻,满意了。
“你若真有心,我这倒是有个法子,若是能走通,便是财源广进,日进斗金。只是这路不好通,能不能通,且看你造化。”
疏通关系自然是用银子,不好通便是花费巨多,杜松不大确定,问道:“还请洪兄指点迷津,不知是如何不好通……”
洪三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常平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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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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