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仙酒楼是东京城七十二正店之一,不是最大的却是最贵的。自然规模也是不小,除却丰乐楼、太和楼等,会仙楼也是东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大酒楼,高三层,有分厅使馆百余个。
已近腊月,年末呼朋引伴延请宾客的不在少数,酒楼内很是热闹,赵琛与周瑞麟一入店,便有小二上前来招待,引他们上楼入座。
他们入内不久,大门又进来一个身着皂衣的男子,候在门边的小二同方才那位一样,脸上堆满笑,迎了上去。
“郎君安好……”
萧远打断他:“方才进来那两位,离他们近些。”
小二细细回忆了一番,方才进来的确实是二位男客,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年纪小些,并非是一男一女,这位客人一副要捉奸的样子是何故?
左右这样的事同他们这些小人物没有干系,客人想坐哪,带他去便是了,若真起了什么冲突也怨不到他头上。
“郎君您随我来。”
会仙楼敢贵过京城第一酒楼丰乐楼自有其缘由。
酒楼内,酒水点心不见得味道多么精妙,同京中其余酒店并无二致。不同之处在于这里小二唱菜名格外好听,里头走动的小贩、桌旁倒酒的焌糟穿着都比别处精致些,也没有不请自来的妓.女献艺。
赵琛与周瑞麟落座之后听那小二唱完菜点了八道冷盘热菜并一壶小酒。
他们点完了菜,便有卖小食果子的商贩前来,周瑞麟留了一碟子核桃。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赵琛其实并不爱吃核桃,周瑞麟这样说不过是源于他一句玩笑。
他自认算不上多聪明,能进东林书院的没一个蠢笨,为了不落于人后自然是要用功些。奈何天资有限,他日日苦读也比不得周瑞麟这手不释卷拿的却是游记的人。
他便笑说要多吃核桃。
周瑞麟不知这二者有什么关联,却记下了,每每出了书院去酒楼必要留一盘核桃。
除却卖果子的小贩、等着为客人温酒的妇人,还有在一旁候着随时供人差遣使唤的闲汉,酒楼内的小二也可供人差遣,这闲汉不同之处便在于,专在酒楼妓馆两地走。
江南繁华不下于汴京,苏州也有这样的酒楼,周瑞麟知道赵琛不喜欢,遣退了伺候的人,只留一个温酒的焌糟。
店内的菜品大多为常备,很快便陆续送上来,赵琛端起酒杯:“这一桌清酒小菜便算是为你接风,亦昭不要嫌弃才好。”
周瑞麟举杯共饮:“怎会,你能来便好。”
虽然在包间里头,也并不见得有多清净,外头小二唱菜名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落座不久,隔壁也唱起了菜名。
赵琛不曾放在心上,直到小二唱完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三脆羹、玉棋子、鸡蕈、沙鱼、葱泼兔,再上两壶大酒。”
赵琛方才点的小酒是米酒,与之相对应的便是大酒,是蒸馏提纯过的,酒性烈。
“……此外炙鸡,鹿脯,羊脚子等物你看着来便是。”
后头这几道菜都是方才小二不曾唱到的,只要给了银钱,小二会去外头铺子买,这些铺子专供外带的下酒菜,同各大酒楼都是有合作的。
萧远点完了菜,那小二连声应诺,他们这些跑腿的不怕客人要求多,就怕客人没要求,要求多了才好挣银钱。
赵琛自觉与萧远相处不多,不知为何一下就辨认出他的声音来,他甚至没有一点犹疑就确定,那是萧远。
“六郎?”
赵琛摇摇头:“无事。”
隔壁上好了菜与酒,小二的声音传过来:“郎君稍候,外头的吃食还需略等片刻。”
眼见着上完了菜,一旁的闲汉谄媚地弓着腰:“郎君孤身一人,可要寻个可心人来作陪?”
别处酒楼有不请自来的妓.女弹唱作陪,会仙楼没有,若客人有需求,便可遣人去寻。
出了会仙楼再走上百余步便有妓馆,只是里头的小姐可是不管远近,只要出楼必是要遣了轿子去抬的。
萧远凉凉道:“不必。”
他想要的人在隔壁陪别人呢。
那闲汉讪讪的,离去了。亏他还以为这样一桌富贵又独身的男子必定是要抬个小姐来做陪的。
谁成想,竟是一个人喝闷酒来的。
赵琛时刻注意着隔壁的动向,萧远没喊人做陪,甚至连温酒的人都不曾留下,自斟自饮,不说话,赵琛便听不见他的声音摸不清他的动向。
偶尔有碗箸相触的声音,赵琛也听不分明。
“六郎,六郎?”
赵琛回过神来,周瑞麟有些担忧:“可是家中有事?”
“无事。”
赵琛饮酒赔罪,不再去关注隔壁的动向,就听隔壁不知打翻了什么,一声脆响传来。
赵琛的注意力一下又被吸引了,周瑞麟也意识到他几番出神是与隔壁包间有关,压低了嗓音:“可是有什么不妥?”
赵琛还是摇头,萧远在隔壁便是最大的不妥,只是不能说。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声量不高,料想隔壁是听不见的,赵琛心中却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萧远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
据他所知,萧远即便偶尔在外用餐也不会来这样的大酒楼,无他,贵。
除却那套头面与胭脂,萧远平日里确实像是一天只用六十文的样子,但会仙楼,一壶小酒便要上百文。
从这里出去下楼需要经过隔壁的屋子,赵琛有意拖延着时间,越是往后拖,他便越是觉得萧远是冲他来的,既然这样,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赵琛和周瑞麟结了账离开,路过隔壁屋子时便听里头的人说:“兄台留步。”
他说话,赵琛反倒松了口气,来了。
周瑞麟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下,他还记得方才赵琛对此人的关注,应当是相识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至少对方这态度不像是见了熟人。
这隔间没有门,只在门扉处安放了屏风。
萧远起身走出来,他的声音便渐渐近了。
“我不曾带银子出来,兄台若有余钱,可否行个方便,我以一支珠钗相抵。”
他说着取出了一只珠钗,顶端嵌着许多米粒大小的粉色珍珠,钗身则是金制,像是金枝上开的点点梅花。
只见了这粉珠赵琛便知与那步摇一般是同一套头面里的。
赵琛站在周瑞麟身后,周瑞麟想到方才赵琛因这人几番失神,并不想有什么牵扯,婉拒:“我观之此物难求,兄台随身带着,想来是珍重非常,在下怎敢夺爱?
萧远看着他身后半低着头的人,半真半假:“我买了这珠钗本欲赠佳人,奈何佳人无意,另觅了如意郎君,我见这珠钗触景伤情,索性将它抵了。”
赵琛:“……”
真是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不知道的还道是别人负了他,分明是他成婚在先——赵琛如何也想不到,萧远口中那“另觅”的如意郎君,不是驸马,而是周瑞麟。
萧远这样说显然是认出他来了,甚而今日进了这酒楼就是因为他。
萧远和周瑞麟不同,他若以公主的身份相见,周瑞麟不会怀疑别的,只当他是个公主却穿男装求学。
萧远不一样,萧远是真的在怀疑他,得小心应对。
不过他的身份放在那,萧远怀疑也只能怀疑,无法验证。只要赵琛愿意用公主的身份活着,没任何人都没法验证。
这般想着,赵琛倒也不慌,自周瑞麟身后跨出半步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佳人既无意,兄台留着这珠钗也不过是徒生伤感,抵了也好。兄台行事果决,在下佩服。 ”
他这话说得不无嘲讽,口口声声说着情深义重,转头便能将珠钗抵了,能是什么好东西。
赵琛收了他的珠钗,也替他结了账。
萧远瞧着他今日的发髻,有些惋惜,戴不得珠钗。
老皇帝原本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养在身边一个早早嫁了出去。养在身边的这个,分明是宠爱非常,却在幼子出世的时候离京。
一个公主,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孤身离京,这本不寻常,但若是男子呢?
若不是公主是皇子呢?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萧远自那隔间的窗户往下看,看见赵琛与周瑞麟走出酒楼。
他身边的男人,很是碍眼。
耶律弘温与裴珩,都是很招女子喜欢的男人,西平却无意,原本在萧远看来这也是佐证之一,他是男人,寻常男人自然都不会喜欢男子。
如今看来,他是对那两个没意思,却未必不喜欢男人。
至于西平是男是女,萧远心中有猜测,但究竟是不是,他眼下也无法验证。
萧远归府便遣了人去苏州,周瑞麟是苏州人,周家是苏州大户,周瑞麟亦颇有才名,他的事并不难查。
周瑞麟曾在无锡求学,苏州与无锡不过一日便可来回,而长公主到过苏州,这不是什么秘密。
那周瑞麟是太傅的族孙,在东林书院求学,赵琛认识他,交情还不浅,多半也是在东林书院。
女子不可入书院,但若是男子……萧远可不觉得是女扮男装。
萧远坐在书房里头,兀自发笑。张初见多了他莫名其妙地笑,也没当回事,随口问:“您在笑什么?”
“我娶个夫人回来可好?”
“谁?”
萧远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么?
“西平。”
张初:???
是他疯了还是萧远疯了?看上公主也就罢了,竟还真想着成亲。
他知道不少人都做着尚主的梦,但是萧远要是想求娶,当年武帝在时便该求娶,武帝多半是会应允的。
当初萧远下西平,进京受封时武帝将那城池赐予公主做封号,就是存着试探之意。
萧远呢?当初武帝有意赐婚的时候,他说他喜欢男人,如今却对人家已经成了亲的女儿生出心思来。
虽说如今京中无人不知,公主与驸马不睦,那也轮不到他靖北王啊。
不说裴珩之流,当初提刀上殿当人王叔的是谁?
现如今可是隔着辈了。
“这……王爷三思,如今您二位差着辈,这亲事怕是不易。”
张初这样说,心下却笑着,虽然一边担忧着长公主会利用萧远,一边又忍不住暗自叫好,萧远平日里过于嚣张了,行事无度,当初还想给公主寻美人,如今可是遭了报应了。
能看他吃瘪,很是难得。
萧远若有所思,仿佛是听进去了,张初忍着笑,正欲再宽慰两句,便听他道:“那你说,我若伏低做小讨他欢心,能入他公主府么?”
张初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寻美也便罢了,堂堂靖北王,统领大楚泰半禁军,如今竟沦落到要自荐枕席以色事主的地步了?
从前:耶律弘温生的好看/西平好狠的心
现在:那狗男人是谁/你看我
今天粗长了没有!三千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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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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