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磨了磨牙,他极少吃亏,现下却并不生气,反而兴味更浓。赵琛平日里太规矩了,又总是拿礼数敷衍他,如今这样倒是鲜活许多。
“今日开封府放关扑,外头正是热闹的时候,西平不去看看么?”
关扑确切说来其实是赌博,平日里开封府禁赌,只在少数几个节日时开放几日。
赵琛原本打算明日带赵璟出去走走,萧远却再三相邀,思及昨夜之事,赵琛道:“昨日未得好眠,今日精神不济,还是改日吧。”
皇城内的守卫,即便是深夜也不会松懈,相反更严谨些。
每一个当值的护卫,只知自己要值守的地点或是巡防的路线,知道具体安排的只有寥寥几人,萧远不在此列。
他应该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拿到巡防图,那边只能是自己看出门道找着了漏洞。
赵琛今日起了大早,在朝会之前将那巡防图看了几遍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疏漏,好在备选方案都是现成的,便吩咐下去换了布防方案。
萧远常年领兵,一看便知,赵琛昨夜分明应下了,今日又反口,他也不急:“西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进来的么?”
赵琛看向他,萧远笑了笑:“今日随我夜游,我便告诉你。”
除了边塞等地,大楚不设宵禁,东京城的夜晚更是灯火通明,御街上喧闹更甚白日。
这几日许多商户都开了关扑,客人可以拿出一定的本金同商家对赌,本金与具体规则都是双方商议着来,大多数额不大。
萧远走着走着便停下来,指着一处小摊:“西平可要试试?”
赵琛看了一眼,是首饰铺子,街边的小摊,卖的不过是廉价的木簪,寻常百姓日常绾发的,银饰便是上等,也大多驳杂。
“王叔若想去,自去便是。”
“西平便在此处等我么?”
谁站在大街上等人,萧远这样问他,不过是提醒他别一走了之。赵琛既然出来了也不会做这样的事,随他一道走到那小摊前。
他们衣着华贵气度不凡,那小贩不敢直接招揽,又不甘心失去这样的客人,便吆喝起来:“今日正旦,木簪正价十文,关扑三文可得。”
萧远停在那小摊子前头:“如何关扑?”
“赌铜钱便是了,郎君您瞧好,”他说着将手中三枚铜钱抛起盖在掌心,“这三枚铜钱,若得三纯,便可任选发簪。”
他大约也是觉着萧远这般穿着,出门大抵是不会带铜钱的,便说:“郎君若是没有铜钱也不打紧,先玩再……”
话音未落,就见萧远从钱袋子里取出三枚铜钱来了。
“……”
萧远便用那三枚铜钱投掷,所谓三纯就是三枚投钱俱是阴面或阳面向上。
赵琛在一旁看得打呵欠,铜钱落下或阴或阳,三枚铜钱四种组合,“三纯”的概率是四分之一,一根簪子正价也才十文,萧远已掷了六回。
那小贩可能也是没见过这样的不走运的人,萧远掷完第六回他便说:“今日有缘,小人赠郎君一支发簪。”
萧远掏十八文钱换了一只发簪,回首问赵琛:“可有喜欢的?”
赵琛所用的发簪,即便是木簪也是做工精细万般打磨,不是这街边十文钱的簪子可以比拟的。
赵琛扫过那小摊上的发簪,没有说话。
小贩看看萧远看看赵琛,推断二人的关系,看着像是夫妻起了龃龉做人夫君的想讨好自家咱家娘子,便买根发簪讨她欢心,只是不该来此处啊。
“小人手艺不精,入不得娘子的眼,郎君要为娘子买首饰,该去千香阁才是。”
“千香阁?”萧远看一眼赵琛,“千香阁的首饰我亦买了,他不收呢。”
“……”
这二人一唱一和的,赵琛怀疑这是萧远提前安排好的托,他随手指了一根平平无奇的乌木簪子,萧远这才拿了簪子从那小摊前离开。
萧远似乎对于关扑很有兴趣,一路玩了几次,毫无技巧,纯看运气,偏偏他的运气不太好,输多赢少,中途还拿着碎银找人兑了铜钱。
他再次停在点心铺子前时,赵琛便拿萧远自己说的话提醒他:“王叔今日可不止是花了六十文了。”
“西平说的是,我本欲省些银钱,不想花得更多了。”
他这样说,赵琛便以为他是打消了继续玩的念头,不成想他将铜钱放到了赵琛手中:“你来。”
江南繁华,又不似京城天子脚下规矩严谨,苏州常见关扑,民不举官不究,官府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赵琛偶尔便也会玩一玩。
周瑞麟不爱读正经书,但对各种杂学都颇为精通,赵琛跟他学了一手掷铜钱的本事。
比不得周瑞麟随心而掷,比萧远这六次掷不出一个三纯的却强上不少。
这点心铺子比前头那些小摊都要贵上些许,一笼蒸糕不过五枚便收六十六钱。
三枚铜钱博一回,这里就要同时掷六枚铜钱得六纯了。
真叫萧远来,不如买了来得痛快。
赵琛不过掷了两次,那蒸糕便到手。好歹是他出力赢来的,又被萧远拖着走了那么久,赵琛吃了一枚,有些甜,剩下四枚就都进了萧远腹中。
“托西平的福了。”
“王叔客气。”
萧远没应他,过了一会儿,他说:“唤我无恙。”
赵琛面不改色:“礼不可废。”
萧远便换了策略:“西平不怕给人听去了么?”
这么多的人,说话的声音根本听不清,能被谁听去,听去了也不见得就会想到他们的身份。
赵琛不以为意,随口道:“王叔不是也唤我西平么?”
这话一说出来,赵琛就后悔了,他是过于放松了。
萧远喊一声西平便时时缱绻别有深意,真叫他想出个别的什么称呼来还得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就见萧远点点头,颇为认同的样子:“西平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
“那么,”他眼中含笑,带着些戏谑,凑近了一些:“六娘?”
赵琛:“……”
“王叔还是唤我西平吧。”
萧远看着他,没说话,但暗示意味十分明显。
赵琛吐出一口气,半晌才抬头看他,低声道:“无恙。”
尽管赵琛板着脸,语调平平,重重灯火之下,萧远仍有片刻失神,指尖轻动,应了一声。
赵琛对上他的视线,在他眼中看见了灯火。
他错开视线,却听萧远道:“嘉柔?”
“……”
赵琛转身便走,他就不该认真跟萧远讨论这问题。
只是今日街上人多,他即便想走也走不了。
前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几人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原本人||流都是向一个方向去的,人虽多些却也有序,这样一来便全乱了套。
前边的人挤挤挨挨的,杂乱中赵琛不知被谁踩了一脚,也下意识往后退,不知又踩了谁的脚,来不及说一声抱歉,就被人带倒。
今日赵璟不在,他又是同萧远出来,护卫换了常服不远不近跟着,人群里一时失散,他连个借力的人都寻不着。
这么多的人,若真摔倒了不是说着玩的,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抓住了一只胳膊。
萧远反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一把将他带入怀中,又护着他向外走。
走到街边酒楼下,赵琛才松了口气。
“多谢。”
萧远站在他身前,往方才骚乱的方向看去,不知看见了什么,又收回视线。
“西平若真谢我,再唤我一声无恙。”
“禁军吃着军饷,守我大楚江山,护百姓安居,靖北王领着十万禁军,我亦是大楚子民,王叔护着我不是应当的么?”
萧远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眉梢轻扬,从善如流:“西平说的是,方才是我疏忽,该我向你赔罪才是。”
*
街上人’流如织,街边酒楼却有人独坐孤饮,秦国公主归京那日的御宴,周瑞麟同太傅一道去了,见了圣上,也见了天底下权势最盛的女子。
长公主坐在上首,他坐得远些,又不能时时向上看,便不大分明,只是他远远瞧着,那分明是六郎。
他只在回京当日见过六郎,此后便一直不得相见,六郎又曾说有事相瞒,周瑞麟不得不多想。
他有心要问,又怕猜测若成真,会对长公主声誉有什么影响。但他确定,那日他们在酒楼遇上的那拿簪子抵酒钱的人是摄政王。
周瑞麟神不守舍,自饮自酌,看着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而,他放下酒杯,视线追寻着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他们同住了几年,如今六郎却穿着女子的装束,熟悉又陌生。
这般相似,若他当日没有入宫,没有见过长公主,或许会猜测这女子是六郎家中姊妹。
但如今他知那女子是长公主,长公主行六,他不知名讳,但赵是国姓,官家并无兄长。
这便是六郎瞒着他的事。
人群骚乱,周瑞麟站起身紧紧盯着公主,见赵琛和萧远走出人群,他也松了口气。
犹豫片刻,周瑞麟离开席位下楼。两次相见都离得远,恐怕出错,他要走近些验证一番。
下了楼,他便见着靖北王将一支乌木发簪插入公主发髻,公主似是不虞,只是不知为何也任他动作。
周瑞麟心乱如麻,公主分明已经成婚,如今却同一个男子这般亲近,还有些不情愿,是摄政王迫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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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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