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出宫之后即刻回司天监,他径直往司天监监哪里去,果然扑了空。
卫明实在是分不清,这老家伙是真的精通卜算,还是看人看事眼光毒辣——趋利避害他若论第二可没有人敢称人第一。
人不在,卫明只能自己想法子,殿下既然交代了他就必须去做。
卫明站在门外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唤来一个小吏:“你去准备些天灯。”
“少监,这不年不节的,怎的忽然要放天灯?”
“你去便是了,我有大用。”
那小吏有些为难:“少监需要多少?咱们库里怕是不多了。”
“那便备些竹条和纸,我亲自做。”
卫明便在院子里一直做到了天黑,他遣散了人,待天色完全暗下来,才带着做好的天灯上了观星台。
东京城的夜晚是很热闹的,卫明站在观星台上俯瞰脚下人间灯火通明,抬手,将一盏一盏天灯放出。
这日子放天灯并不合时宜,即便是思念什么人也实不必放这样多。
城中百姓看见了天灯的都下意识去寻找那天灯放出的方向,观星台在城中算是高楼,不难看见。
不年不节的,司天监放什么天灯?
司天监附近的街坊在外头守了片刻,待卫明放好了灯走下观星台,便有人相询:“小大人,今日放天灯可是有什么讲究?”
“说官家曾在上元节为万民祈福,官家乃真龙天子,官家之请,上苍自是无有不应,只是一啄一饮自有天定,强改天意,即便是天子……”卫明眼中有悲怆亦有动容,语调哽咽几不成声:“官家为万民祈福,如今也是代万民受难啊。”
卫明说着那袖子擦了擦眼角:“老丈见笑,实在是我心中难安,这才……可惜只我一人,道行浅薄,力量实在微薄,也不知……唉!”
卫明说到最后看向大内的方向,摇头沉沉叹息。
那老丈听了也动容,花白的胡须微颤,攥住他的手:“卫小大人,这、这便没有化解之法了?”
“化解之法,自然是有的,只是长公主殿下说了,官家为天子,庇佑万民乃是天子之职,不可扰民……”
老丈便吹胡子瞪眼:“长公主殿下,可是那位嘉善仙子?殿□□恤咱们,咱们却不能不讲良心啊。”
“官家心系万民,本是为万民祈福,若万民协心,向上苍祈祷,或还有转圜之机。”
当夜,东京城中漫天灯火。
听了申阳汇报,赵琛走到外头,抬头看去,果然是漫天的天灯,一盏盏橘黄的灯影,在夜幕中飘荡,灿若星河。
赵琛略笑了笑,卫明办事比他想得更漂亮些。
赵琛不信鬼神不信命,现在却希望,这一盏盏天灯,当真能够上天。
不论怎么说,赵璟还小,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
百姓既然都自发为官家点灯祈福,先前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然而赵琛能解决外头的事,却不能解决赵璟的病。
赵璟的病情愈来愈重,病程便是如此,一点一点不断加重,第二日他便吃不下任何东西了,自然也是喝不进药,这才是最棘手的。
他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疱疹,又疼又痒,赵琛想安抚他都无从下手。
初时赵璟还喊疼,后来便不喊了,发出声音也是很疼的。
御医要时时看顾他,没了灯火多有不便,赵璟眼上便覆着玄色的巾帕,赵琛端着药碗来时,他忽然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赵琛动作一顿,当下药碗,接过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谁告诉你的?”
“阿姊……”
赵琛摇摇头:“小小年纪便妄议生死,没有这样的事。”
赵琛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轻轻顺到耳后:“好生休息乖乖吃药,不过是种个痘罢了,也值当你这样?我也曾种过的,如今不是活蹦乱跳的。”
他端起药碗,舀了一勺送到赵璟嘴边:“喝药时有些疼,忍着些,过了今日便好了。”
过了今晚便无碍了,这是阮年的原话。
只是也可能,过不了今晚。
夜里赵璟发起高热,陷入昏迷,两个时辰之后御医开始为他施针,赵琛守在床边,片刻不敢离。
至天光大亮,赵璟方才苏醒,热度也渐渐退却,屋内众人俱是松了口气,过了最险的时候了。
常在赵璟身边服侍的内侍还抹了一把泪,赵琛也露出个笑,赵璟看过来时他便说:“已是大好了,璟哥儿乖乖吃药,莫要留疤,留了疤,日后可难讨小娘子欢心了。”
赵璟无碍,赵琛便腾出手来处理其他事,此事显然不是卢升谋划的。
赵璟也不是第一个了,一惯以来便是如此——武宗唯一一个活过了六岁的皇子就是赵琛这个假公主。
大内似乎藏着一只手,时时在暗中窥伺,稍不留神便要攫取这些还未长成的龙子性命。
只是不曾料到,赵璟当了皇帝还是不能避免。
不一样的是这次并不如先前那么天衣无缝,这才叫赵琛抓出了一个卢升。
赵琛轻轻叩桌:“申阳。”
“在。”
“先前叫你去查查黄玉山,查得如何了?”
黄太医善儿科,却正好在赵璟病重之前染了伤寒,有这样巧的事么?
这些御医,没有一个会希望宫内贵人生病,治好是应该的,治不好便是无能,若是提前知晓此事,所以避开……
“黄太医确实染了风寒。”
莫非真是巧合?赵璟染病原先看起来也像是巧合,赵琛不信。
赵琛没有听到想听的,申阳就继续说:“其妻吕氏远是宫中女使,出宫之后嫁与黄太医为妇,街坊都道黄太医与其妻伉俪情深。”
“黄太医家中并无亲长,吕氏掌中馈,黄太医不曾纳妾,好为其妻添红衣。”
“红衣?”
提起红衣赵琛就想起了秦国公主那一袭张扬似火的红裙。显然不止他一个这样想。
“卑职见了那吕氏,瞧着竟与秦国公主有五分像,只是气质温婉,无有大长公主那般气势。”
“这些日子辛苦了,去领赏。”
午间,赵琛到了庆寿宫问及太后:“娘娘当初为何选了黄玉山?”
“琛儿怀疑他?”
赵琛摇头:“儿臣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太后倒是没有说他一定没问题,简单说了当年的事。
“琛儿上位出世时,前头四哥才去,算上出生即夭亡的二皇子,宫中已没了三个皇子。”
“我连日发噩梦,去过延庆观才好些,我便是在延庆观见到了黄玉山。”
她说得轻描淡写,赵琛知道,大约从那之后她就开始着手安排后来的事了。
“琛儿也去过延庆观,当知那观中有一棵老梅树,常有人挂上丝绦许愿,黄玉山挂的是求姻缘,他倾慕之人是一个宫女。”
“我活了大半辈子,素来与人为善,即便是这样瞒天过海的事,也从未想过要沾上人命。琛儿应当知晓,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如今大多在张家各处的庄子上好好活着。”
“我便是以情动之,以利诱之,黄玉山也是,他喜欢那女子,我便做主将她放出宫去了。”
那女子便是黄太医的妻子吕氏。
这就有意思了,黄玉山为了吕氏与太后合作,缘何吕氏同他成亲十余年,倒是与秦国公主越来越像了。
还有绕不开的延庆观。
若他们本就是有意为之呢?
秦国公主曾在大内生活近二十年,即便人不在京中,若说还有些势力,似乎也说得过去,加上一个深得贵人们信任的太医,他们若是联手……
也不对,如果是秦国公主,又是怎么叫卢升为她办事的,她远在蜀州便吸引了卢升么?
赵琛摇摇头,就如同他,表面看,赵琛要害赵璟再容易不过了,但他不会。
这事不是赵琛做的,却牵扯到了他,那么,秦国公主是否也是一样的?
她若真有那样的心机,隐忍多时,怎么会在她的酒楼里,传出这样的流言,这可不是造势的好时候。
赵琛苦思未果,幕后主使小心行事,至今才露出破绽,仍旧是不好找,只能等卢升开口么?
出了庆寿宫赵琛便吩咐申阳:“传消息出去,官家病重。”
不知道是谁做的,便看谁是受益最大的。
赵琛辍朝多日,御医在庆宁宫几日未出,大宗正事睿王入宫请见。
他不曾明说,赵琛却知道他的来意,赵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需尽快另立新君,早做打算才能不陷入被动。
否则帝位虚悬,朝野震荡,天下难安。
赵琛深吸口气,转身背对着他:“睿王以为,当何如?”
睿王躬身肃立:“老臣不敢妄议。”
赵琛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睿王来意,我知晓。今日无旁人,你我敞开天窗说话便是。”
睿王沉吟片刻:“广陵郡王素有贤名,世子亦是芝兰玉树,可堪大任。”
“广陵郡王?”
宗室参政的人不多,能留下贤名更是不大可能,广陵郡王却有些不同。
他是当年同武宗角逐皇位的人。
赵琛这般问,睿王只当他是不知,主动解释:“广陵郡王曾治河有功,并非禄蠹无能之人。”
赵琛露出一个笑,恍然大悟:“原来,是广陵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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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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