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运扬瞄了眼车厢,打马来到成冉左侧,小声道:“总镖头,你看阿六现在的样子像水土不服吗?”
“绝对不是水土不服。”成冉正忧虑呢,她说,“到了湮州,必须让大夫看看阿六是何症状。”
茅运扬小声说:“我提过带他去医馆,他不肯去。”
成冉说:“小茅,我就怕是……”说着,她朝同顺的镖旗望了一眼,接着道,“你明白么?”
茅运扬脸色随之一变,说道:“阿六武功高强,若是那人陷害阿六,阿六怎会不察?我想了想,咱们承义的吃食从未分开过,若那人真的给阿六下了药,我们怎么会没事?”
成冉只是怀疑,并不确定。
茅运扬拽着缰绳,控制速度与成冉并行。过了一阵,他古怪地说:“以那人的性子,若是下药,应当是下春药才对吧?现在阿六这样子,如果真的是他下药,怎么像是奔着要阿六的命去的?”
成冉思绪凌乱地摇了摇头,并不知道该如何琢磨这件事。阿六的底子有多虚弱,人尽皆知,会不会是……阿六大限将至了?
成冉赶紧打住,不再多想。只是可惜了,阿六原先期盼的押镖之旅,竟会出现如今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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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边,他们赶着最后一道残霞,到达了湮州城。成冉掀开车厢的帘子,喊道:“阿六兄弟,到湮州了,你身体不适,不如先寻一家医馆,找大夫为你看看?”
车厢里没有回应。
成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她慌忙向里探头,寻见容凡坐在车厢最里面的角落,她才松了口气。
容凡抱着膝盖坐在箱子后方,背靠着车厢的木板,他紧紧皱着眉,眼睛里没什么神采。
“……总镖头?”车厢里骤然透进光亮,容凡后知后觉。
成冉跨步上了车,她蹲在容凡跟前,说道:“阿六兄弟,你这样子必须去医馆。”
容凡坚持说:“我只是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的人我见多了,”成冉不顾他的拒绝,说道,“我带你去找医馆,今夜你别看镖了,就好好给我在医馆里待着。”
容凡讷讷地看着她。成冉好严肃,像他高中的年级主任。
“过了今夜,好不好?”容凡妥协道,“过了今夜,如果还没有好转,我就去医馆找大夫。”
成冉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也妥协了。不妥协也没办法,容凡执意不愿去医馆,她没办法强逼。
容凡晕晕乎乎地下了马车,跟着承义的人进了客栈。
四肢乏力,内息难以调理,头痛得像有人正用手指在他脑袋里翻搅,体内还有股火在烧,他觉得闷热,可怎么都发不了汗。
难道这具身体临死之前必须走这一遭么?
容凡进了房间,关上门,心情奇差无比。
安老是不是诊错了?不是说他能活到年底吗?
早知道这么快就要死了,容凡怎么也不会去承义镖局,更遑论跟着押镖了。若是死在押镖路上,真真给承义镖局添了晦气。
容凡背靠着房门,没有继续往里走。他在听门外的动静。此时入夜不久,又值晚饭时间,外头正热闹。多是同顺的人。湮州城不大,承义又难免与同顺同宿一家客栈。
但是二楼走廊就安静许多,二楼一层的房间都是承义的人在用,成冉吩咐过不叫其他人闹出动静,以免打扰容凡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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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同顺的镖师来到少镖头房门外,轻轻敲响了门。
崔越迫不及待地开门叫人进来,说道:“怎么样,成了没有?”
镖师道:“阿六不在房间里,我把第三剂药粉吹进去了,等他回房,明日少镖头就能心想事成!”
崔越胸中兴奋雀跃,他屏退了镖师,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以掩盖抑制不住的激动。天时地利人和,才认识阿六,他就拥有了去不归乡的手牌,成功拿到了□□和侵经蚀脉散。两种东西都是禁物,市面上皆不可得,崔越命人将□□和侵经蚀脉散磨成药粉,兑在一起。真是瞌睡了老天就来给他送枕头,同顺与承义都押了默语门的镖,走一样的线路,给了他下药的好时机。
这几夜,趁容凡看镖,崔越手底下的镖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窗纸上戳了一个小口,药粉由此吹入。只要三剂齐数用尽,容凡一身功夫便算废了,再无转圜之可能。
崔越双手捂面,笑得肩膀发颤。
若是阿六没了功夫,那还不是任他搓扁揉圆了?
更何况,侵经蚀脉散里还兑了□□……真期待啊,明日的阿六,将是何等的秀色?
翌日,天刚拂晓,客栈大堂里就传来不小的动静。尚在美梦之中的崔越被搅醒,他下床精细整理好行装,铜镜倒映着他的身影,今日的他看上去格外疏朗,眉宇间的戾气都消了。
推开房门,崔越右脚迈出一步,这是他昨夜便琢磨好的,先迈右脚,给出他引以为傲的左脸。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昨日被容凡用石子弹肿了一只眼,现在还睁不开。
外头承义的人面上都难掩焦急,见崔越出来,茅运扬五步做两步冲了过来,劈头就质问道:“崔越,是不是你把阿六带走了?!”
崔越猛地一顿,顾不上去追究茅运扬的态度,眉目间浮上戾气,他道:“你说什么?”
茅运扬指着他:“你赶紧把阿六放了,若是你敢对他做什么,我们承义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阿六不见了?!”崔越怒上心头。
“你在装什么?”茅运扬不信他的反应,说道,“阿六不是你带走的么!”
崔越一掌掀开茅运扬,转头走向对角的房间。
莫非有人抢在他之前下手了?
他下的药,难道要便宜了别人?!
崔越踹开自家镖师的房门,把人从床上提溜下来,厉声道:“阿六人呢!”
镖师惊醒,听见崔越的质问,他惶惑不安,道:“我……少镖头,我不知道啊,昨夜我做完少镖头吩咐的事,就回屋了,少镖头,不关我事啊!”
“该死。”
崔越气愤地将人扔在地上,阴冷地磨了磨牙。囊中之物,居然在他即将得手时不见了。
镖师怯怯地问道:“少镖头,您看,要不要去将他找回来……”
“找!把人给我抓回来!”崔越一脚踹向身旁的屏风,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赶快给我滚!没有把阿六带回来,我拿你是问!”
镖师唯唯诺诺地应了吩咐,低头压下心里的埋怨,赶紧招呼上另外两个镖师,离开客栈找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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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凡在陌生的湮州城街道上走了一夜。
他不想被承义镖局的人找到,所以他专门往僻静的小道里走,等到走不动了,他就停下来,好好地坐下等死。这样他也不会给承义带去晦气。
走着走着,身体难忍的痛苦,让他忍不住思绪纷飞。都说临终一念可以窥得真心,他现在手里捻了捻锦囊,心里只是在想,青在言真的提前了两个多月,就要成为鳏夫了。
青在言当初与他成亲,就有这个念头在吧?
有用情至深的鳏夫这个幌子,以后青在言就不用烦心感情之事了。
天亮了,容凡也走出了城。
湮州果真如成冉所说,层峦叠嶂,入目尽是山林。容凡有些满意,死在山沟沟里,比死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要好太多了。
还是很热,可又不出汗,也没发烧。
容凡心底有了猜想,只是觉得荒诞,并且想不出崔越下手的时机,便压下了那个念头。
抬眼时,前方乍然出现了一片湖。
容凡停下脚步,不再继续往前。
湖面并不静谧,不知为何,有一处荡开了不规则的涟漪,水花溅起,又重重地落了回去。
容凡揉了揉眼,他不敢往前,只好在此处站定,凝神去瞧水中的动静。下一瞬,他看见了两只手在水面上扑腾。
……有人溺水了?!
容凡按着胸口不正常的心跳,往前走了几步。
还真是有人溺水了!
溺水……
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容凡全身冒汗。
他会游泳,而且游得很好。十二岁之前,他还在学校里拿过五十米自由泳冠军。
“一,二,一,二……”
容凡一边用尽全力调整呼吸频率,一边心想,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
如果能游过去把人救上来,那他真的很了不起吧?死前还能挽救别人的性命,稳赚不赔。
湖水拥裹着容凡,容凡浑身痉挛。
好冷,无法呼吸。
呛水之后,铺天盖地的恐惧将容凡牢牢网住,他无处可逃。
他记得怎么游泳,他游得很好,他明明很喜欢待在水里。
容凡竭力朝那人的方向游去。
还能游过去吗?能救下那人吗?
好可惜……人根本没有办法战胜本能的恐惧吧?实在太可惜了,没能把人救上来。
……
这就是他的结局吗?命中注定,他十二岁那年就应该溺死在水里——
“韩齐——”
“容凡!”
原来临终了,真的可以听见心底的声音。
青在言在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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