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造化(三)

早前,出于对孙女的宠溺,时家家主并不干预时韵交友。而如今时韵早已过及笄之年,若是平日作风依旧引起世家微词,则婚嫁之事难免有所妨碍。

故此,时家家主不论行至何处,都将时韵带在身边。一来是想时韵多结识世家子弟,二来便是要减少时韵和姣儿见面的机会。

也许是母亲的离去,也许是时家逐渐的干预,对于时韵和自己的身份差距,姣儿勉强堆砌的不在乎悄然崩塌。

妓子,妓子,下九流的妓子。

姣儿不怨织云生下她,她只怪自己不安分守己,怪自己不认命,非要走出本属于她的方寸之地。

往常十日中最少有三日可以看见时韵,到十八岁那年,一个月能见时韵一回,都算得上奢侈。

姣儿带糕点去都天大街,再守不到时韵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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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那年的踏青节,姣儿邀时韵去江畔同游。

江畔的年轻男女和去年一般,春日的时节裹着朦胧的情意,折下的桃枝藏着萌动的春心。

时韵说,姣儿,你今日会不会折一支桃花来,像去年一样送给我。

姣儿说,去年我说,到了今年的踏青节,你若是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告诉我,你有了吗。

时韵说,若你去将桃花枝折来送我,我一定告诉你答案。

桃花枝应由男子送予心爱的女子,姣儿看见负手而来的黄少爷,有句话迟迟说不出口。

姣儿转身去寻桃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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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乱让姣儿无暇欣赏每一朵桃花的姿态,她折来一支桃花,见周边男女互相交换定情信物。

姣儿忽地晃神,若那交换定情信物之人,是她与时韵。

她在桃树下怔了许久。

回过神时,竟后知后觉地出了一层薄汗。

这股没由来的热意,在见了黄少爷将桃枝递给时韵的瞬间冷却。

黄家,时家,黄少爷,时小姐。

天造地设,郎才女貌,他们二人之间站不下旁人,遑论一个妓子。

姣儿将手背在身后,手中的桃枝被逐闹的孩童撞落在地。姣儿惊慌拾起,桃花脱离了枝干,被踩烂嵌在泥里。

荒唐。

与去年相同,时韵没有接下黄少爷的桃枝。与去年不同,黄少爷不气馁,他将桃枝别在衣襟上,一面笑着,一面倒退着离去。

姣儿害怕时韵问起。不过一支桃花,为何不采来送给她。

时韵没有问。

见了姣儿回来,她只是垂下眸,去看一江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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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踏青节,时韵没有等来姣儿的桃枝,姣儿没有等来时韵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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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那年,姣儿被一富家公子相中。那公子只要遇上姣儿抚琴,回回都掷下千金。他写信要老鸨转交给姣儿,说是想把姣儿赎出倚芳阁。姣儿不作回应,她的冷漠没有浇灭他火热的势头。

男人家财万贯,再后来,每每姣儿抚琴之时,他便花重金将倚芳阁包下,他势必要姣儿从今往后只为他一人弹琴。

姣儿跪坐在台上抚琴。

她的琴音和她这个人一样徒有其表,男人既不懂琴,也不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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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韵生辰那日,姣儿起早去都天大街等候。等了一天,也没看见心心念念的人。

时府的下人出门见了姣儿,不忍她苦等,告诉她,时韵这次生辰在福满楼设宴,请了哪家的公子和哪家的小姐,尤其那位黄少爷也去了。

姣儿听不懂“尤其”二字。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倚芳阁,不知为何心下空空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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姣儿当晚抚琴时,男人又来了。

男人欣喜极了,他终于听见了抚琴之人婉转哀怜的情意。

桃花流水,幽怨断肠。

他不想知道姣儿为何失意,他只知道,这就够了。

曲终人散之后,时府的下人将姣儿请去了福满楼。

姣儿去了,雅间里只有时韵一人。

时韵说,姣儿,我累了。

姣儿说,你为何所累。

时韵说,我要嫁人了。

姣儿说,你不想嫁,不嫁就是。

时韵说,姣儿,你自小便出格,我不想嫁,你带我走,好不好。

姣儿说,是黄少爷吗。

时韵沉默不语。

姣儿说,你的心上人,不是黄少爷吗。

时韵说,我等不到她。

姣儿说,你与他就要成婚了。

时韵说,我等不到我的心上人。

姣儿的眼泪一点都不听话,也不跟她商量,就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滑落下来。

时韵没有安慰她。

时韵说,若是明年的踏青节我还未成亲,你会为我折一枝桃花吗。

姣儿眼前除了迷雾和混沌,还有界限分明的黑与白。她抽噎半晌,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姣儿说,我出生在倚芳阁,无论做什么都是错。小姐,你不一样。

时韵说,你还是叫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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姣儿弹完琴,老鸨歪着身子倚在一旁,听完了,看着她。

老鸨说,姣儿,你出息啊。

姣儿说,我出息什么。

老鸨说,时家的小姐和黄家的少爷定亲了,雨凉的百姓都知道,他们二人呐,确实门当户对。你看看,黄少爷仪表堂堂,学富五车,时小姐娴静端庄,知书达礼。人们说,时家的小姐唯一能指摘的,就是交友不慎,竟然常与妓子往来。不传我还不知道,你何时高攀上时家的小姐了,也不早说。

姣儿咬了很久的嘴唇,咬到老鸨强硬把掰开她的下颚。

老鸨说,姣儿,你这是做什么。

姣儿说,是我的错,是我坏了她的名声。

老鸨说,够了,都在倚芳阁了,还没受够冷眼,非得再轻贱自己么,何况时家的小姐都不看重名声,你替她珍惜名声做什么,干脆你去替她做了千金小姐。

老鸨眼尖,心又硬得很,偏偏爱往姣儿的心上插刀子。

老鸨说,姣儿,既然是朋友,到时候时家的小姐成亲,会不会叫你去做女伴。

姣儿说,我已经让小姐的名声受辱了,无论小姐想不想让我做女伴,我都不会去。

老鸨说,到时候时小姐和黄少爷成亲,一定会有很大的排场。

她叫姣儿到时候也去都天大街候着,半个雨凉的百姓都会去,肯定热闹。

姣儿问,他们何时成亲。

老鸨说,听人传是踏青节之后,真是一个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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姣儿再见时韵,是时韵邀她同去踏青。

时韵瘦了许多,她又不爱笑了,和数年前一样。

二人沿着江畔走了一圈又一圈,姣儿没有问起时韵的婚事,时韵也没有说起那枝等不来的桃花。

迟暮之际,她们该分别了。

姣儿强逼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时韵不再看她,转身走了。

于是二人分道扬镳,姣儿目送时韵上了马车,看着对方逐渐消失在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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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韵成亲前日,姣儿辗转一夜,枕头湿了,她想,她从未出格过。

反倒是时韵,与妓子结成好友,常去声色犬马之地,时韵才是真正的离经叛道。

她若为时韵折了桃花,时韵会给她答案。

可她从来不敢。

时韵成亲那日,姣儿离开了倚芳阁。

她要出格一回,她要把她带走。

可那日的都天大街,比往日都要静谧。

喜庆的红色不见了,全都换成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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姣儿什么都做不好。

她想赎出织云,她想和时韵做最好的朋友,她甚至想过离经叛道。

可她都做不好。

时韵死了,成亲的前夜,时韵自缢于闺房。

姣儿昏死过去,老鸨怨声载道,说织云和姣儿就是上天派来克她的,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姣儿想不明白,她想不明白。

她为什么偏偏要等到成亲当日去找时韵,只要提前一夜,只要一夜。

为何那日踏青时,她怎么都不敢折下一枝桃花。

为何她怎么都不敢听时韵的答案。

她也不敢寻死。

姣儿想,时韵肯定不愿意看见她。

于是日日夜夜过去,姣儿在回忆中一遍又一遍凌迟自己。

老鸨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你不懂,时小姐也不懂。若你与她都明白这个道理,就都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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