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位密令并未如预期那般落到实处。
黎晚晴若在此刻接任宗主之位,一来让甚嚣尘上的江湖传言得到了印证,二来黎家父女也会因此落得一个趁人之危的名头。故此,料理完青敬山的丧事之后,青云宗的宗主之位,由青在言接任。
青在言坐上宗主之位后,发布的第一条号令便是:五日之内,凡青云宗内弟子,无论内、外门,皆自主去留。号令一下,江湖哗然,五日之后,外门弟子离去不下百人,内门之中,林遥座下弟子走了五人,除了这些,其余弟子皆选择留在宗内。
此外,又一件震动江湖的事情发生了。
青云宗的长老林遥,服毒自尽。
更让人奇怪的是,相阳国内,传风堂的所有据点都闭门一天。
诸多事端之下,仅仅一个月过去,青云宗的内门弟子业已不再谈论容凡。
多事之秋,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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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查,前宗主秘辛传遍江湖,有传风堂在背后推波助澜,若无传风堂从中作梗,前宗主之事不会扩散如此。”云朵说,“然而在三日之后,传风堂主动在全江湖放出消息,宣称关于前宗主的种种尽是无妄的传言。”
韩齐道:“这是否说明传风堂之内有两套人马,起初授意陷害前宗主之人,与后来宣称是传言的人,并非同一人?”
云朵颔首,说道:“宗主,林遥座下共有五位弟子离宗,竹七将那五人一一做了调查,其中一人在两个月前外出途中,曾秘密购买过涣神散。经过审问,那人坦陈是受了林遥吩咐。我们虽未在林遥的住处发现涣神散,但黎姑娘说,林遥曾邀黎长老饮酒夜谈,应当就是在那一夜,林遥给黎长老的酒中下了涣神散。”
黎晚晴垂首阖眸,适时开口,“我爹知前宗主的隐辛,林遥在那夜给我爹下涣神散,想来便是为了从我爹嘴里套取此消息。”
韩齐看了眼黎晚晴的神色,继续道:“不止如此……林遥多年前便知晓,益寿丹在黎长老手里,我觉得,林遥也是想借那次机会,从黎长老手中骗取益寿丹。”
云朵赶紧说道:“不过黎长老并未合他意。”
几人往座上看去,青在言靠着椅背,闭着眼,手指点了点扶手,忽然道:“林遥怎知黎叔手里有益寿丹?”
黎晚晴猝然抬头,迅速说道:“我爹从未与林遥说过益寿丹的事!”
竹七犹疑地说:“那夜黎长老被下了涣神散,如何记得说过什么……”
“我不怀疑黎叔。”青在言抬手,说道,“查清楚,林遥从何处、何时开始知晓益寿丹一事。此外,查清楚林遥与传风堂的关系。”
“是,宗主。”
黎晚晴说:“我爹在还有神智时,林遥就已经与我爹说起过益寿丹,所以益寿丹一事,绝非我爹透露给林遥。”
“晚晴,天冷了,叫黎叔不必常去我爹墓前,斯人已逝,生者如斯。”青在言说道,“若我爹泉下有知,定不愿见他如此。”
黎晚晴颔首,说:“我会让我爹想清楚当年之事,尽力找出所有元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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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如牛毛飞扬,漫天灰蓝笼着愈发枯黄的草地,黎江跪在在墓边,垂着头,看不出神采。
黎晚晴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五步之外,默然不语。
一刻钟之后,黎江起身,黎晚晴上前为他撑伞。
“我不是说了,你不必来,我到了时辰,自会回去。”黎江嗓音沙哑,这几个字仿佛是刮着喉咙挤出来的一般。
黎晚晴没有言语。
黎江欲言又止:“小言最近……”
“在言哥哥回宗之后分身乏术。”黎晚晴道,“爹若担心他,就去看看他。”
黎江重重叹了口气,道:“我是个罪人,近来诸事皆因我起。我怎有脸去见他。”
黎晚晴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况爹再上赶着认罪,又于事何补?”
黎江颤了颤,他眼眶红了,艰涩道:“晚晴,你也觉得我有罪是不是?”
“我不曾这样想过。”黎晚晴按了按疲倦的眉心,道,“如今青云宗事务繁忙,除了爹,另外三大长老心思都各异,内不能齐,何以对外?爹,过去的都过去了,晚晴只望您可以看开些。”
见黎江仍是想不开,黎晚晴只好说道:“爹,您若是把自己身子搞垮了,未来如何能赎罪?”
黎江身体倏地一震。
“爹,真正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林遥已经死了,您如今最该做的,就是想清楚,当年益寿丹之事如何走漏了风声。”
“……我会好好想明白。”黎江说罢,欲言又止。
黎晚晴会意,说:“您想知道在言哥哥如何处理林遥的后事?”
黎江眉眼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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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林遥自尽前夜。
黎江在照白山的山头孤坐了一整天,这个地方,是年少时他们常聚之地,只因站在这里可以将青云宗的全貌尽收眼底,天高地阔,心胸便也宽广。
如今,他却成为了弑友的罪人。
今日登上照白山,黎江带了青敬山平日最爱的果酒。
他给青敬山斟了一杯,恍惚半晌,终于也为自己满上了酒。
“敬山,我无颜乞求你原谅我,这杯酒,并非赔罪,就当是……”
黎江哽咽,未能把话说完。
刹那间,他手里的酒倾洒一地,来人不可置信道:“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黎江颓然地看着落在一旁的酒杯。
他无颜去见敬山,但他更无颜苟活于世。
林遥快步走了过来,咬牙道:“师兄,你怎么可以寻机自尽?!”对于黎江的悔恨与愧疚,林遥除了怒其不争之外,更多的则是难以忍受,他紧紧抓住黎江的肩头,压抑着声音道:“你没有做任何辜负前宗主的事,你为何要自尽!”
黎江移开目光:“你走吧。”
林遥跪坐在他面前,说道:“师兄,前宗主的油尽灯枯是必然,若要论罪,那也是我犯下的错,师兄,你何必要把罪责揽过去?”
“若是那一夜不去找你喝酒,我怎会说出不该说的话?!”黎江推开林遥,愤然吼道,“都是我的错,才让你有了可乘之机!也是我的错,是我看错了你——林遥,我真的从未想过,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师弟,竟会是这般歹毒之人!”
“……师兄,你说什么?你说我是……歹毒之人?”林遥凝视黎江许久,自嘲一笑,“是,我就是这样歹毒之人,师兄,与你一起长大的,是我这个歹毒之人!年少时,因你惶恐,替你扛下师父训诫的,是我这个歹毒之人!后来,青敬山继任宗主之位,日日见你失意,与你散心,听你长吁短叹的,也是我这个歹毒之人!师兄,把你放在心里的,心心念念帮你夺回本属于你的宗主之位的,都是我这个歹毒之人!是我林遥,不是青敬山!”
黎江眼皮颤了颤,说道:“这些,我没有忘……可是这不是你害死敬山的理由。”他闭上眼,眼角划过一滴泪,“我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原谅你。”
阒然半晌。
林遥忽然问:“师兄……如果是青敬山的所作所为将我害死,如果油尽灯枯的人是我,你会和现在一样伤心吗?”
“没有如果。”黎江说,“敬山从来都光明磊落,做不出你这般歹毒的行径。”
“……我知道了。”林遥站了起来,转身之际,他道,“但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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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容凡照常端了碗盘去洗,元满小跟班儿似的黏在他后头。
“小满,我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以后做菜不用太费心思,少做一些吧。”容凡边洗碗边说道。
元满不赞同地说道:“不可以。我做这些药膳是要你气血充盈,你只有吃下它们,才能经得住我娘每半个月来收一次血。”
容凡说道:“每次满大桌子菜吃不完就直接倒了,你爹很少出来吃饭,你娘根本不吃饭,多可惜啊。”
“总比你气血亏空,最后血尽人亡要好吧?”元满把沥干的碗筷放进木橱。
“看你做菜那么辛苦,我是真的不好意思。”容凡说。
一日三餐吃元满做出来的满汉全席,容凡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压榨童工。
元满一言难尽,他摸了摸容凡的脑袋,真心实意地疑惑道:“容凡,如今的你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为什么你被人卖了还想着替人数钱啊?”
容凡稍稍瞪大了双眼,惊呼道:“多亏你的提点。”
“……你太假了。”元满轻嗤,“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和我这样说话。”
容凡笑了笑,“你比我小十一岁,怎么不是小孩子。”
“你们外面的小孩子会跟我一样制毒么?制的毒有我这么厉害么?”元满臭屁道。
容凡笑说:“那肯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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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之后,邱三九再次从里间出来,元满熟练地给容凡放了满满一碗血。容凡好笑,元满心疼归心疼他,真放起血来可一点没收手。
邱三九接过碗,就在容凡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默不作声地回到里间时,她却开口说话了:“你说过你不会食言。”
“嗯。”
邱三九毫无波澜的声音继续道:“那你就争取活下来。”
说完,她就入了里间,身影消失不见。
元满的脸色难看极了。
“你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朋友。”元满说。
容凡说:“我以后还是你的朋友,这不会改变。”
元满瞪着他:“可大姨娘要带你走了!”
“怪不得九娘突然对我说这些。”容凡佯装恍然大悟。
“我讨厌你。”
“我会回来找你的,我不是还得放血吗?”容凡安慰道。
元满撇过脑袋,不说话了。
容凡无奈。元满怕他死在邱长老手里,却又别扭得很,什么关心的话都不肯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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