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墨,新月隐在云后头,星光也疏淡。
三更,子时整,是夜色最为深重的一个时辰,也是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候。
长街尽头寂止挑灯而来,脚边落叶被风吹得打了个转,四周静得出奇,偶闻缥缈犬吠声。
晋婧不习惯这样的黑暗,从背篓里爬出来,跳下地想要牵他的手。可寂止一手挑灯,一手持铃驱邪,没空牵她,她只好抱住他的腿四肢攀着他被他带着走,像还在母猴怀里的小猴。
他低头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好在四下无人,也就任由她了。
一路行来,倒未见异样。进得楼中,寂止挥袖点燃烛火,楼中灯火通明,他将小猴扒拉下来,叮嘱她不要乱跑,持法器再去出事的地方探查。
小猴耐着性子原地呆了一会儿,始终是个闲不住的,在大厅里胡逛了两圈,又摸到厨房去找吃的。
寂止一手结印点于自己眉间,一手持铃,开了天目在房间内观瞧。
他一连走了几个房间,面色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对方刻意抹掉了所有的痕迹,用溯回术也无法探查到分毫,显然极其谨慎,且修为不低,实力或许还在他之上。
能拥有这种实力的大妖就算隐藏在人群中也极难发现,更不会轻易与人发生冲突。因为一旦动手,就不是只死几个人这样简单的事情了。
只是实力非凡的妖怪一般都是两个极端,要么就是以妖体修仙,多拜于各大势力宗门或隐居深山。要么就是修邪道的,或吸食怨念,或以人为食,此类邪修种类也十分繁杂。
正如好人大多都是相似的,坏人却各有各的坏,妖也一样。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临安城这一带有本地神守护,周围也并没有什么古战场和恶煞之地,按理说是不会吸引什么大妖前来的。
寂止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心中仍是有些不确信,正待再探查一番时,身后传来一阵异响。
他骤然回头,一道白光已经蓄势待发,却瞧见那小猴蹲在窗台上,怀里还端着一叠炒南瓜子正嗑得香呢。
她呸掉嘴里的瓜壳,好奇问:“查到什么没有呀,是什么妖怪呀?”
寂止收手,有些没好气,“馋猴,又乱跑。”他摇摇头,暗自思忖,若是这里没有线索,就得去验验尸体了。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伴随急促的脚步声。
小猴冷不丁吓了一跳,一叠南瓜子都抖散了。寂止疾步来到回廊围栏处,竟是那张捕快跌跌撞撞地奔来,站在楼下大喊:“大师不好了!府衙殓尸房遭怪鸟突袭……”
寂止回身抓起小猴,一个纵身跃过围栏就跳了下去。
“走!”他轻飘飘落地,将小猴夹在腋下,朝着楼外奔去,健步如飞。
还未进得县衙,寂止开了天目,远远便看见阴气冲天,府衙上方盘桓着一群黑色的大鸟。
殓尸房的房顶上破了一个大洞,这怪鸟的袭击惊动了不少人,四处燃着火把,众捕役抽出佩刀,正与那群怪鸟奋战。
张捕快这会儿才追上来,气喘吁吁说:“那怪鸟不知从何而来,欲啄食尸体的眼珠……”
大鸟毛色灰黑,喙如弯钩,巨爪如雪。殓尸房内停放的俱都是几日前自潇雨楼后院井中打捞起来的尸体,此刻有几具尸体的眼珠已被巨鸟啄食,眼眶处黑洞洞的,看起来极为骇人。
佩刀毕竟是短具,那大鸟振翅袭击,一时难以抵挡,衙役们纷纷取来弓箭。
寂止唤出佛珠,十七颗佛珠,悬浮于他掌心之上。他抬手打出,那佛珠触及怪鸟,顿时化为一阵飞烟,然片刻之后,那黑烟再次汇聚凝实,又变成了怪鸟,竟无论如何也杀不死!
若是能轻易杀死,张捕快也不会连夜求助于他了。见此景寂止心中当下了然,他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是何物,此鸟乃是罗刹鸟。
罗刹鸟多生于荒野孤坟,由积年累月的尸体阴气所化,形似灰鹤,体型巨大。且善于幻化,常化作年轻貌美的女子害人,得手之后一般会寻个隐蔽的地方将尸体搁置几日,待到尸体自内而外开始腐烂,阴气最为强盛的时候啄食其眼珠。属邪道。
别说是普通的刀枪棍棒,就连法器也是无法将它彻底杀死的,需找到阴气滋生的根本,于正午阳气最盛时开坛做法,祛除邪气,超度枉死的孤魂,方能彻底消除。
是以今夜只能一战了,寂止言明原委,率先跳入场中,不停用佛珠击溃罗刹鸟。
有他相助,大家安心许多,现在已是丑时末,坚持到四更鸡鸣,天光微亮时,此怪鸟自会散去。
就连知府大人也被惊动,见此怪鸟,他大为震惊,忙取了弓箭站在檐下射鸟。只是他已年过花甲,加上夜间视物不清无法瞄准,颤颤巍巍举着弓箭半天也射不出去一支。反被那怪鸟盯上,一个俯冲扑过来,手腕上当即被挠出一道血痕,张捕快赶紧将他搀进里屋包扎。
那小猴也不闲着,她不会射箭,捡了石子投掷,一投一个准。怪鸟袭来,她仗着身姿灵敏,借屋檐掩饰打着游击,也能轻松应对。
寂止一边抵御,一边还得留神照看她。感觉到寂止的目光,她跟着瞧去,竟然还有空嘚瑟,倒挂在屋檐下得意说:“我厉害吧!”
寂止摇摇头,笑而不语,也终于能专心御敌。
此番激战一直持续到寅时末,直到一声高亢的鸡鸣划破长夜,那怪鸟才渐渐散去。
一夜酣战,大家已是筋疲力尽。但小猴的矫勇也被看在眼里,熟悉寂止的衙役纷纷对她夸赞不已:“果然寂止大师的猴……师妹也是极聪慧英勇的。”
晋婧得了夸奖,从屋檐下荡过来跳在地上,尾巴都快得意地翘到天上去了。她蹦蹦跳跳朝着寂止跑去,还欢呼着,“我是不是很厉害呀!”
然而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看见寂止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垮了,右手一颗佛珠已经激射而出。她正不解,下一秒身子就腾空而起,瞬间离地七尺!
竟有一只罗刹鸟借着夜色藏于檐后,趁人不备时突然发动袭击,将那小猴抓了去!
寂止累极,难免疏忽,饶是他反应迅速,也不及那罗刹鸟早有预谋,抓着小猴几个振翅就消失在夜色里。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寂止已经跃上屋檐追了出去,好在被小猴吞吃的佛珠与他有感应,倒也不至于没有方向。
他闭目凝神,稍微感知,当下朝着场外乱葬岗方向飞掠而去。
临安城的乱葬岗在城外二十里的大坡山山坳处,犯了罪被官府处死无人认领的尸首,穷苦人家夭折的孩子,饥荒洪水遇难的人,都会被扔进乱葬岗。
积年累月的,也不知其中埋葬了多少孤魂,荒草下遍地白骨。
那罗刹鸟抓着小猴一路飞到乱葬岗,起初她还知道反抗,想翻身去抓那鸟翅膀制造坠机,大鸟几个高空俯冲加三百六十度旋转下来,整个猴就完全歇菜——转晕了。
那罗刹鸟将她扔在一座坟头上,扑棱两下翅膀,化为一道黑烟于夜色里消散无形。
不多时,荒野孤坟间,一个高大的身影踏过浮草,缓步行来。来人全身都藏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似幽灵鬼魅。
他弓下身子凑到昏迷的小猴面前,停滞片刻,宽袖下缓缓伸出一双细长惨白如鬼爪的手。那只手提起她将她翻了个面,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他指尖划过她曾受伤的那条腿,那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新长出的毛毛将疤痕也覆盖了。
那只手在那处停留了许久,指尖似一把锋利的尖刀,几次欲划破皮肉。他比划了很久,始终不满意,思揣一阵,从杂草堆里摸了一块石头垫在她脑袋下,然后托住她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幸得这小猴被转晕了头,不然现在非得跳起来破口大骂。
小猴后脑顿时被磕破,流出鲜血,那黑衣人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凑到伤口处接了一瓶血,随后手一松,她脑袋又重重砸下去。
黑衣人取了血,又似幽魂鬼魅般飘飘荡荡地走远了。
寂止寻来时,那小猴脑后的血已经缓慢止住,身下的石块被染成暗红色。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忙去探她的鼻息。
好在气息虽然微弱,却也还活着,他提起的一颗心才慢慢落了地,赶紧将她揽进怀里抱着,撕下衣角为她包扎。心说坏了坏了,这小猴随便打两下就哭得死去活来的,要是醒来知道脑袋破了还不得闹翻天!
现下也顾不得调查罗刹鸟的事,寂止急急忙忙抱着她往回走。
回到客栈给她上药包扎,又是一通梳洗,忙完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
张捕快寻来,两个人匆匆吃过了早饭,寂止担心她醒来看不见人又闹,叮嘱小二往房间多送些吃食,看着她不让她乱跑,方才同张捕快一同出了城往乱葬岗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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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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