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转眼就过去了。七月底，荣国府便得到消息，元春读书佳，文理通，在宫里做了女史。只是见面是极难的了。
等贾政下衙之后，荣国府三代，都被贾母派人叫来上房。
贾母一向认为元春是个看得透，拿得定的孩子，能在突遭这等事情的时候还那么从容，便证明她没看错元春。
贾母本来在元春身上寄托了家业振兴的希望，但偏偏元春时运不济，去到了宫里当了女官。不过按元春的性子，不会在宫里惹事，倒不会替家族蒙祸。
众人都到了，贾母一看贾赦懒懒散散的样子就要恼。到如今，荣国府已经是第四代人，眼看这爵位一代比一代低，降位袭爵，贾赦现如今是个虚职一等将军，到第五代不过是个三等将军。往后，还能再减几次？就拿女婿来说，若非他考中探花，身上已经是白身了。
这里面的子孙里，有谁是能运筹谋画的？
贾母一想到这，就一阵眼晕。祖业败落啊。
先祖战功赫赫，丈夫一生荣耀，到儿子这辈，老大孽障一般，学业不通，尽干些荒唐事，好色无度，内不能修身养性，外不能守业。现如今竟是一味的纵欲享乐。
贾母直接斥道：“咱们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就是靠着功名奕世，才能流传至今，老大，你为这个家族可尽了一点心？”①
贾赦心里不以为意，只念叨母亲偏心。祖宗与父亲的奋斗，不就是为了让他躺赢享受的吗？
贾赦便道：“世袭恩典，合盖儿孙们受享了。 ”
贾母气得就骂：“你忘了当初你父亲教训你读书的？”②
贾赦属于滚刀肉的，这等责骂不过是小痛小痒。
贾母见他如此，早就失望惯了，也不再多有些期待，只道：“贾琏年岁也到了，他的婚事你怎么想的？”
贾琏微微觑了一眼他爹。
贾赦没注意他儿子的眼神，只敷衍贾母：“他的婚事，自然是让他母亲张罗。”
贾琏的肩膀瞬间塌了下来。
贾母更气了，邢夫人寒门出身，能张罗出什么好儿媳不成。她一个尖酸性子，只会拿捏面团似的儿媳。
贾母只斥道：“你就搂着扇子过活吧，既然你不把琏儿的婚事不放在心上，你就别管吧。”
贾赦立即道：“让母亲辛苦了，有劳母亲了。”
贾母差点被这个给个梯子就上房的儿子，气个倒仰。
她的敏儿读书又好，人又伶俐聪明，怎么没和老大换一换呢。贾母再一次生出这个感慨。
贾琏随他爹，没有读书的天分，寒窗十载也没读出什么来。还好，他性子皮实，长得又俊，说得来话，做的来事，行事又比他爹来得靠谱，有底线。贾母忖度着，不必娶诗书世家的女儿家，这等读书多的女儿家心思细，贾琏又没才华，过不到一块去。
还是给他娶好泼辣些的利索人，从勋贵人家里选，不必被邢夫人挟持。
贾母便告诉贾琏：“等你婚事定了，便捐个官。 ”
贾琏乖乖的应下，他心里也安定了。幸好还有祖母管他。
说完老大家的事情，贾母又劝诫贾政：“别因为元春进宫里头，你便不分白天黑夜的干活，忙里容易出乱子，还是要稳着点。元春在宫里，你不要太挂念，她心里有谱。”
贾赦心里一阵腻歪，又偏心眼。贾赦撇过脸看二弟那张寡淡脸，得，老梆子菜了。
贾政一如既往的脸色凝重。只是极有孝心的答应了。
但贾母对她这个儿子也感觉一阵无能为力的疲乏，她这个二儿子的性子一如既往的腐呆，掰不过来了。
贾母的目光便转向了贾珠。
这才是贾母寄托家业兴盛的唯一希望。
读书取仕，绵延家业，都系贾珠一人。
贾母的眼神里透着都是期盼，八月初九，贾珠就要下场大比了。
贾母嘱托贾珠一定要顾念着身子骨。
贾珠都应下了。出了上房，贾琏便道，“珠大哥好好准备，但凡有什么需要的，大哥只说一声就是。”
贾珠也恭喜他，马上要成家立业了。劝他学习经济之事。
两个人互相聊了几句，都让对方稍稍开怀。而前头的贾赦撇了一眼贾政，说了两三句话，就走掉了。贾政也没停步，也走掉了。等贾珠和贾琏说完话后，前头已经没人了。
贾珠信步走到了弟弟妹妹的院子外，没进去，便住了脚。风声把贾珠的叹息吹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春燕正将洗脸水泼了出来，听了似有若无的声音，只停下，一只花猫从草丛里跑了出来，春燕笑着撵它，“去，去，别扰了姑娘的清净。”
春燕是何嬷嬷的大女儿，到七八岁的年龄，按照荣国府的规矩便分到府里伺候。因为何嬷嬷是青君的奶嬷嬷，便被分派过来，只要在三个月的“实习期”里完成青君的“丫鬟试题”考核，就能留在姑娘院子里了。
春燕人聪明伶俐，从来不拿大，和一众小丫环关系都很好。青君的大丫鬟檀云就很喜欢春燕的脾性。
檀云、茜雪等人伺候了青君就寝，便到了外间守着。
茜雪人老实，实诚，对小丫环们从不打骂教训，也不扣拿她们的月钱，很受小丫环们的推崇。小丫环们都忙完了，便都聚在茜雪屋里头，求着她教描绘花样子。
六月底的时候，青君就搬进了新院子，宝玉哭闹着，院子也紧挨着青君的。
新院子需要使唤的人更多，新进来了一批小丫头们。大家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和和睦睦，惹人眼红。这里头却也有其他“苦头”。
大家都知道三姑娘与众不同，她选丫鬟自有一套规矩。都是先前进来，等三个月一到就考核。连如今的二等丫鬟茜雪也一样，连奶嬷嬷的女儿春燕也一样，她们就不敢多想了。
只要一想到三个月之后，她们没通过姑娘的考核，就要从三姑娘的院子出去，她们就觉得丢了大脸面了。
所以，这些小丫头们都是白日里做工，晚上努力做功课。白日晚上都很忙，也没闲工夫去其他地方逛和玩，一个月内，大家居然都相安无事，倒是得了贾母几句夸奖。
这些小丫头回家听母亲说了，更是不敢不想从三姑娘的院子里出来了。三姑娘院子里有规矩，她们就只奔着一条道走了，更是拼了命的努力想表现。可到三姑娘面前，她们是够不着的。也没本事让三姑娘记住，先讨好顶头上司，再让二等丫鬟们青眼相看，最后才敢想一想姑娘身边大丫鬟檀云姐姐的夸赞。
只是在“转正”之前，她们要努力通过姑娘的“考核”。
这就是她们的漫长升级路。
她们自打进了这院子，就从母亲嘴里听了无数次檀云姐姐的“传奇经历”。进了这院子后，又听了无数个版本。当时，贾母要把身边的二等丫鬟派到姑娘、宝二爷身边，姑娘直接出了题目。小丫头们每次听，都是哇的一声。
总而言之，檀云姐姐没有经过任何“实习期”就极其聪慧的通过了姑娘的“考核”。小丫头们每次见到檀云姐姐，简直要把恭敬刻在脑门上了。
檀云都是一笑，姑娘的“考核”无形之间就化解了很多下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没有谁不服气谁的情况了。
如今青君的院子里，上有四个教引嬷嬷，一个奶嬷嬷何氏。大丫鬟就是当初贾母身边的二等丫鬟檀云，她当初当场通过之后，就被提为青君的大丫鬟，负责青君身边的重要事情。
除了檀云这个大丫鬟，还有掌握贴身事务，掌管钗钏盥沐的四个二等丫鬟。
宝玉的院子配置基本一致，贾母当时给的二等丫鬟琥珀，如今是宝玉身边的大丫鬟。麝月、绮霰等人是宝玉身边的二等丫鬟。宝玉院子的规矩就远不如青君房里了，李嬷嬷也算是一家独大了。琥珀倒是可以管辖住下头的丫环们，到没有多失格。
只不过，那院子的小丫头们就足够闹哄哄的了。
青君的院子里这批小丫头们，现在她们都做些洒扫房屋，唯鸟雀，浇花草的杂事，以及来往使唤的小丫头们。将来姑娘还要从这里头选出两个陪读丫头。檀云也因此让茜雪明里观察着，她则暗中看着。
檀云在外间守着青君，这时候，她才敢露出一丝怜惜的情谊来。姑娘生性阔朗，才思敏捷，心性极佳，一向是不囿于物，不萦于心的性子。
她就爱看姑娘兴致勃勃的做事情，万事艰难，到姑娘手里，就极其容易，她真是太爱姑娘的做派了。可偏偏这次大姑娘入宫的事情伤着姑娘了。
见姑娘饭也吃，好似一幅平常样子，却知道姑娘心里不是这样的。每日里，姑娘都会做极难的数学题，她一道题也看不懂，可她也知道，姑娘皱眉并不是因为题目难，而是心里存了事情。
她真是怜惜姑娘，可她却没什么开解的法子。老太太有事情处理，太太忙着做事，老爷做官繁忙，珠哥儿要读书科举，谁能看出姑娘的愁绪呢。她也只是希望宝二爷能多来闹一闹姑娘罢了。
①“咱们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就是靠着功名奕世……”出自《红楼梦》第五回：“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
②出自《红楼梦》第三十三回。
情谅——茜雪
春燕——情平
情守——麝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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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贾母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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