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同光一眼就认出了江照林手里的渊湛，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人白发蓝瞳，倒是和自己的渊湛一个样。但他随即又暗自唾弃自己，怎么能将旁人同渊湛做比？
慕同光问：“你也是被困在秘境之中的人？”
江照林扯了扯嘴角，说：“是。”
慕同光又问：“可寻到破局之法？”
“有倒是有，”江照林嗤笑一声，“以杀破局，你愿意吗？”
慕同光一直都隐在人群中，受幻境所制做不了其他事，却看到了这人的所作所为。
他思索了一阵，问：“如何杀？”
江照林勾勾手指，示意他上前来，慕同光就上前一步。
江照林反手握剑，剑柄往慕同光额头上轻轻一敲，慕同霎时间光福灵心至，眼睛睁大，盯着江照林的脸，忘记了言语。
一阵山风吹来，吹起江照林的发丝，时间仿佛静止了，慕同光心头隆隆直响，四周弟子们的议论声早被他抛在身后。
他喏喏开口：“渊......”话还没说完，他感觉到心口一痛，他步了小年后尘，被捅了个对穿。
“渊......”
弟子们于是就又闹开了！
“刚刚不是像要叙旧一般么，怎么突然就捅了！”
“好可怕呀，先前是谁说想吃他的？”
“救命呀！杀人啦！”
很奇怪，明明是一群妖魔，却总是有着很多人性化的地方。
真是怕了他了！弟子们乌泱泱地从中间给他让了一条道出来，直通落霞山正殿。
江照林也不管这些弟子们看他，抬手推开殿门，径直走了进去。
楚明秀坐在一个简陋的竹椅上，眼睛一直盯着门这边，像是在这里等待许久了，他一见江照林进来，脸上的欣喜掩饰不住。
“可算来了。”楚明秀还有些恍惚，“他快要出来了，按寻常人的速度，你在外面再耽搁些，就见不到我了。”
江照林问：“此方幻境，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
楚明秀笑了，如今的他已收敛脾气许多年，笑容清浅，好一个端方的世家公子。
“你很敏锐，当年妖魔通过我偷偷潜进落霞山，我却毫无察觉，”楚明秀眼神落寞，“妖魔破不了我的心防，但山门长老、弟子全都被感染，无一幸免，我也由此生了心魔，被妖魔趁虚而入。”
“这于他们本就是无妄之灾，我实在不忍心下手，最终燃尽修为将整个落霞山拉入秘境。”
“我与妖魔共生一体，谁也奈何不了谁，还需得心平静气，不然他就会出来得更频繁。”
江照林的脸色刷的一变，白得跟白纸一样，“那我的记忆......我想起的那些人和事......”他望着楚明秀，渴望得到一个答案。
可惜楚明秀留下的只是残魂，记忆也不完整，他只能抱歉，“我不知你记起了什么，但我觉得你的气息很熟悉，大概是曾在域外战场见过你，所以才会将你拉入幻境。”
江照林垂下眸子，在极端的混乱后又迅速冷静下来，如果那些记忆是真的，那他在这个世界到底过了多少年？他又真实地在现代世界存在过吗？
但不管如何，他始终先是自己。
他抬眼，迷茫与混沌皆不在，又问：“那你是我最后的考验吗？”这明明是一句疑问，他却笃定地抬起手，剑指楚明秀。
楚明秀丝毫不介意这么被剑指着，甚至还有些怀念，“总觉得......曾经也被你这样拿剑指着过。”
“是啊，”楚明秀上前一步，剑抵着他的胸膛，他却继续往前，剑没入一寸，“解脱我吧，继承者。”
江照林攥着剑一言不发，楚明秀死时的模样又跳入脑中，江照林一遍又一遍将他与现在这个活生生的楚明秀相比较。
他右臂一用力，剑只没入更深一寸，楚明秀却突然上前一大步，被剑彻底捅穿，江照林呆愣愣地低头看着楚明秀胸前的血洞。
那血洞里没有鲜红的血肉，也没有令人作呕的黑虫，竟然一颗颗是金色的莲子。
琅琊仙尊楚明秀，本体金莲，历三百年开智，又五百年至渡劫，是得天道造化，最有可能飞升的修士之一。
他伸手抱住了江照林，将胸口上那把剑埋得更深，此时，他脸上已经开始爬上黑纹，轮到妖魔出现，它察觉到楚明秀这次是真的打算拉上它赴死，拼了命挣扎。
可惜渊湛在几百年前就是妖魔的克星，到现在依然是，楚明秀甚至不用废太大劲去压制，他一脸轻松，仿佛是用拥抱来安慰一个与他亲近的小辈，而不是来杀他、吞噬他的人。
江照林颤抖的手握紧了剑，闭上眼睛绷紧了嘴角，楚明秀叹息一声，轻轻握住他的手，往左边一扯——
“哗啦”，楚明秀就这么轻易地被扯成了碎片。
霎时间，金光大甚，那些光被搓成无数根细线，钻入江照林体内，剩下的金色的莲子像萤火虫一样飘满了整个大殿。
殿外那血红的太阳跟着四分五裂，无数的碎片带着黑色的火焰落到地上。
弟子们又哇啦哇啦惊叫起来。
“山主？山主呢？”
“山主死了？”
“山主死了！”
但江照林却处于一片寂静之中，莲子的金光越来越甚，最后又渐渐聚拢到一起，合成了一朵金莲，这是楚明秀残魂凝结而成的。
他轻轻摊开手，金莲就乖乖落到他的手掌中，江照林甚至还能感受到一点温热。
“阿照。”
是谁在说话？
“阿照，小丛被感染了，我也被感染了。”
谁被感染了？感染了什么？
“阿照，你杀了我吧。”
我？要杀了谁？
“阿照，小丛是我妹妹，我也拿你当弟弟看待，我只遗憾将你困顿于战场，没有带你和小丛多出去看看。”
“我死后，残魂将会修补天崩，域外邪魔再也进不来了，还在修仙界的这些邪魔也成不了气候。”
“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剑，合该配这天底下最强的剑修，即使没了我，总还会有别的。”
她催动灵力，第一次控制住剑灵，不让他靠近自己，而后迅速果决双手握剑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一刺。
“轰”！
江照林躺倒在地上，眼前白光一闪，跌入了一片纯白的世界，他缓缓蜷缩成一团，冷得瑟瑟发抖。
渊湛也止不住的颤抖，迸发出无数道剑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细密的网，瞬间将整个大殿切碎，还在外面乱窜的弟子们躲不及，纷纷在剑气下化作黑烟消散。
剑气继续向外扩散，几乎冲着幻境的边界而去，切割沿途的一切，速度之快，已隐隐有破空之声。
但还没等这张网到达边界，失去主人供给的幻境就已经承受不住了，无数色彩沿着被网切割过的细线剥落下来，露出了后面的混沌。
——“哗啦”，下刀片似的。
......
慕同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在水潭边上，旁边是已经醒了一会儿的冯千羽和纳兰旻。
师姐弟两人在地上瘫坐了好久，还是心有余悸，被一剑斩成两半的感觉太过逼真，即使是冯千羽，在醒过来后也摸着自己检查了好一阵。
冯千羽一转头，就发现慕同光也醒了，“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慕同光躺在地上，也不答话，两眼放空。
冯千羽心里虽奇怪，却也不是会追问什么的性子，于是又转回头来。
纳兰旻倒是脑袋空空，他见慕同光手里空空，就问：“渊湛呢？”
慕同光喉头一哽，用干涩的声音磕磕跘跘说：“他......渊湛......”
他话音未落，水潭中央突然出现一个快速转动着的银色的球，那球表面光滑，跟镜子似的，就是照出来人有些畸形。
慕同光立马爬起来，跟着冯千羽纳兰旻一起后退几步，“这是什么？”
“刺啦”，圆球表面裂出无数细小的裂纹，并还有着扩大的趋势。
冯千羽双眼一瞪，大吼：“躲！”
圆球碎裂开，在内部强大的压力下，碎片朝着四面八方射去，慕同光和冯千羽一起撑起了一个防护结界，才勉强挡住。
但碎片剥离的下一刻，慕同光就坐不住了，他终于看到了圆球内部的东西，是渊湛。
慕同光撤下防护一跃而起，伸手去够水潭中央的渊湛。
“诶！先别去！”冯千羽没拦住他，只得在后面大喊。
可惜慕同光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眼里只有那把剑，离得越近，他越能感受到剑散发出的绝望和暴戾。
渊湛没有收住剑气，即使慕同光运转灵气搭起一个保护罩，也在渊湛的剑气面前不够看，没多久，他还没摸上渊湛一根毛，身上就已经多了十七八道伤口了。
“渊湛！”慕同光抹掉脸上的血和泪，忍不住喊了一声。
他就这样在剑气交织的雨中不知道撑了多久，渊湛的攻势终于弱了下来，慕同光拿出剑鞘，一鼓作气冲了上去，一手握剑将渊湛揽过来套上剑鞘，又缓缓输入自己的灵气安抚。
剑修与他的剑，于对方都是最相合的事物，渊湛渐渐收敛了力量，光熄了下去。
慕同光小心翼翼地抱着剑落到岸边，冯千羽这才缓缓靠近，松了一口气。
纳兰旻躲在冯千羽身后瑟瑟发抖，欲哭无泪：“师姐，早知道这把剑脾气这样不好，我就不去招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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