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阵阵,夜幕逐渐铺开,除了仍在书房陪着楚堇的常儿,其它下人已然回房。整个飘兰苑岑寂阒然,孙氏与乔嬷嬷一前一后往院门走去。
快到月拱门时,孙氏蓦然驻步,盯着角落里枝叶茂密的一处,发了怔。
“夫人?”乔嬷嬷发了句疑,也顺着孙氏的视线看去。借着石灯笼的昏黄光亮,影影绰绰可见那枝叶抖动,与风势却不相趁。细看下,还有一小截鹅黄裙角落在外面。
“什么人?!”乔嬷嬷厉声喝问。整个忠正伯府的下人属她辈分最高,各院儿里的下人没有她训不得的。更何况这个时辰鬼鬼祟祟躲在树后,显然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自己不出来可别怪我喊人来,先给顿棒子尝尝了!”
听乔嬷嬷这样讲,那人战战兢兢的自己露出脸来:“嬷嬷……是奴婢。”她轻轻丢下手里的提梁壶,战栗的走出枝叶遮挡。
乔嬷嬷细端了眼,问道:“你是玫园的?”问这话时乔嬷嬷脑中也在猜想,娆姑娘的丫鬟怎会大晚上的偷偷藏在堇姑娘的院中?
那丫鬟颤巍巍的应道:“是……”可接下来她就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今日晚饭前,小姐命她提一壶水偷偷潜进飘兰苑,待楚堇去花厅用饭时,就溜进书房将今日画好的画全部淋水毁掉,再移个空杯过去。等楚堇回屋发现,只会当作风大吹倒了水杯。
可偏偏今晚楚堇没离开院子,未去用饭。这小丫鬟寻不到机会下手,便想着干脆等晚些楚堇回房睡觉了,她再潜进书房做这些。谁知,却被突然来此的夫人逮到。
“你在堇儿的院子里做什么?”孙氏不解的打量她。
就在小丫鬟不敢招又不得不招之际,听到院外传来清脆的声音:“母亲也来了?”是楚娆捏着丝帕施施然的走来。
“娆儿?”
楚娆一笑,便显露出一对儿无辜又好看的梨窝:“母亲看过姐姐了?姐姐可还好?”问罢不待孙氏回答,便转头剜了那哆哆嗦嗦的小丫鬟一眼,嫌弃道:“真是没用!不过是叫你先过来看眼书房的灯熄了没有,你倒缩去一边跟做贼似的。行了没你事儿了,回去吧。”
丫鬟怯缩的退下。孙氏没在意,阅人无数的乔嬷嬷却盯着那小丫鬟的背身,总觉得不对劲儿。之后她的视线又落在先前小丫鬟藏身的那棵树上。
“堇儿吃过鱼肉粥了,继续去作画了。”孙氏边漫不经心的说着,边拉着楚娆一道往外去,嘱道:“别去扰她了,让她好好画吧。”
“是。”
主仆三人出了院子。良久后,一个身影又折返回来。
乔嬷嬷进了飘兰院,径直往丫鬟藏身的那棵树走去,很快便在树后找出一只提梁壶。乔嬷嬷打开壶盖凑前闻了闻,里面只是普通的水。想了想,乔嬷嬷还是将那只壶放回了原处,兀自出了院子。
这厢楚娆回了玫园,一进院门便见先前派去做事的丫鬟在等她。她冷着脸走上前,倨傲的昂了昂下巴,似在压制着心头的火。丫鬟立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威迫感,赶忙为自己开脱:“小姐,今晚堇小姐没出院子,奴婢实在没有下手的机会。其实晚几日下手也好,到时一次性毁的画作更多,她想重头来都来不及……”
不待丫鬟的话说完,“啪!”一耳光已赏在了脸上。她不敢再多解释,便跪下求饶。
气出过了,楚娆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低头再睨一眼那丫头,倏尔露出个笑脸:“你说的也对,晚几日有晚几日的好,只是这话不该由一个任务失败的人来说。”
“奴婢知错了。”
“行了,这事儿还交给你来办。既然这样,就等到最后一日再动手吧。”笑着说完这话,楚娆扯了扯披帛,回房去了。
太子殿下脾气不好,是整个上京都知道的事。上回赶上他心情好懒得计较,只对楚堇小惩大诫。可楚娆不信再来一回冒犯,太子殿下还能这般温和的罚些抄抄画画。
时至夜半,飘兰苑的书房内还掌着灯。楚堇困的眼皮子快要睁不开了,可数数画好的纸张,立时又陷入崩溃:“天呐,一日时间过去了,才画了十张!”即便简化了衣饰,想在十日内完成三百幅,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常儿敛起画好的画卷,心也是沉沉的:“小堇,本以为你回了伯府能过上好日子,谁知也不比那时清闲。”
楚堇无话可说,扔了笔,双手托着下巴愣愣的发呆。该怎么才能加快速度呢?如何才能十日画完三百幅呢?
“小堇,要不然我帮你画吧!”常儿忽然提议。起先她是不敢这样提的,因为她根本没摸过画笔。可看着楚堇画了几幅后,便觉得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楚堇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铺好一张生宣:“常姐姐,你先在这儿试着画几笔。”
常儿提笔开始模仿楚堇的画作,但实际画起来比看上去要难的多,饶是楚堇的画技已然‘那样’,常儿却连‘那样’也达不到。沮丧的撂下画笔,常儿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算啦,没关系。”着手收拾着画案,楚堇的动作倏忽一顿:“遭了!”她太冒失,竟在收拾画纸时将一幅画好的和一张空白的叠放在一起!
“一幅要画半个时辰……”这般念叨着,楚堇小心谨慎的将两张纸揭开。非但没有她担忧的状况发生,反而还给了她一个惊喜。刚刚完成的画作,墨迹未干,在另一张白纸上印染出相同的画面。而那画面清晰的,竟一时让她分不清哪幅才是亲笔所画。
捏着两幅画,楚堇与常儿面面相觑,好似意外寻得了一条发财之道!既然有了这法子,这一晚楚堇便干脆不睡了,重墨描完一幅,立时将之一印二份。
忙忙碌碌过了九日,三百幅画作竟依时完成了。闭关多日的楚堇忽觉一身轻松,这日晚饭来了花厅与家人一道用饭。
心疼女儿的孙氏不断给楚堇夹菜,一旁的楚娆眼睁睁看着,空磨着牙齿。趁无人留意她,暗暗给身边伺候的桂儿使了个眼色。桂儿随即意会,悄然退下去安排。
饭毕之前桂儿回来复命,只字未说,只眼神笃定的朝楚娆点点头。楚娆知道事成,唇边勾起不易被人察觉的浅笑。
其实楚娆也明白,她毁画的手段算不得高明,甚至可能会给自身招来怀疑的目光。可搅混水她最在行,脱身之辞早已想好,只要箱子被抬出楚家大门,宫里再说箱内画作被浸毁,她便可引导母亲这是太子睚眦必报,纯心的刁难楚堇的手段!
届时东宫诘问楚家,楚家又不信任东宫,最终太子迁怒楚堇……
——完美。
用完饭,楚堇挽着孙氏走时小声问起:“母亲,父亲户部造册的工作是不是做完了?”她想知道明日父亲是否会回府,毕竟这还关乎着去太子面前求情。开罪了大周朝的皇太子,她心底自然也是怵的。
孙氏明白女儿的意思,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堇儿放心,你父亲明日一早定会回来。”
翌日,楚堇起床后便得知,昨夜父亲就连夜回府了。因着此前累日操劳,户部尚书特许了他三日休沐。
想着父女头回见面,还是在她惹了这样麻烦的情况下,楚堇不免忐忑。更衣后,便带着常儿来了前厅。父女初次见面的场景,较之那晚母女相认时,要平淡的多。
忠正伯与夫人端坐在主位上,见楚堇进屋,他下意识的拿起手边盖碗儿,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浮叶。
“堇儿见过父亲、母亲。”楚堇走到正央行礼,也是不敢抬头,低垂着双眸只能看到父亲脚上的一双干净皂靴。进门时的匆匆一眼,她也只注意到父亲是个看起来儒雅清贵的人,蓄着与兄长相似的薄须,只是花白些许。
孙氏有意不言,斜觑一眼伯爷,将这交流机会让给了他。顿了片刻,伯爷便道:“堇儿坐吧。”
楚堇应声坐到母亲下手的一旁,听到父亲清了声嗓,复又端起盖碗儿来轻刮慢饮。接着兄嫂和楚娆也来前厅请安。
府内只要伯爷在时,晨昏定省的规矩便不可废。伯爷关切了下楚堇入府后的生活,楚堇一一认真答复,父女间你问我答的很是和谐,也很是疏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就在忠正伯打算让一家人先去用饭时,听到门房来报,宫里来人了!楚家阖府相迎,尽管这回来的不是来喜公公,仅是几名禁卫。
孙氏早已命人将盛满画作的箱笼抬至前院,宫里的人一来,便可交差。而就在两名禁卫将那箱笼抬起时,却蓦地发现了不对!
二人将箱子放下,其中一人附耳给带头人禀了几句,而后带头人便朝这边行一礼:“伯爷,伯夫人,不知这箱子里除了画作,还有何物?”这箱子是他们亲自抬来的,如今却比来时重了一倍不止!箱子未变东西未变,无非是纸上多了点笔墨,何至如此。
伯爷夫妇双双不解,这时乔嬷嬷在一旁小声提醒:“夫人,不如把箱子打开验查一下?”
孙氏与自家伯爷对了一眼后,随即吩咐人开箱。开箱之后的情形,却是所有人都傻眼了!箱内浸着足足半箱水!
此情此景,旁人眼里是诧异,楚娆眼里却是畏惧!她并未想到那个蠢丫头下手如此大手笔,也未料到东西还没出府门,就被当众验查。如此一来,她之前想好的托辞等同白费。
众人只顾检查箱笼,根本无人留意楚娆的怪异表情,唯有乔嬷嬷暗暗盯着楚娆,双眼微眯,神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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