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桢是被隔壁乒乓作响的碗盆碰撞声吵醒的。
他睁眼时窗外尚处于一片朦胧的昏晦中,雾气隐没的各栋建筑还很安静,昨夜被飞船新投下的垃圾山阻塞了通往磨台街的路。
除此之外,一切都和以往没有差别。
他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翻身而起,对着镜子调整微笑的弧度,确保自己戴上妥帖的面具后,终于推开门走向外界。
隔壁卖注水营养剂的摊位照例早早支起来,跛脚男人就躺在摊前的木椅上抽劣质香烟。烟雾缭绕中,他仰着脖子,眯眼长久地眺望天际线。
那里没有飞鸟,只在狗啃过一样参差的屋顶间露出很小一角未被雾气遮蔽的、纯净的瓦蓝色天空。
听到邻居推门的响动,他扭头,惬意地和早起的时桢打了个招呼,然后又把目光重新聚焦于原来的点位。
烟末明灭的火星随男人吞吐气息而闪烁,时桢恍惚了一下,几乎以为昨天目睹的家破人亡只是他做的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台阶一角暗褐色的血迹的确昭示着无可逆转的悲剧发生。
时桢不知道男人是想开了还是别的什么,反正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他只是从衣兜里摸出两枚星币,放在了摊位前,解释道:
“上周一你给了我一管营养剂,当时我着急去参加军校实践,来不及付钱,现在把钱还给你。”
“不用,小同学。”还是有变化的,跛脚男人的声音比以往低哑不少,像被连续大雨浸泡软烂的木桩,风从它腐朽的空隙间呼呼穿过,
“我说过,这是我家婆娘给你赔罪用的,她这人吧,虽然看起来很凶很不讲理,实际上,实际上……”
后面的气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也说过,你们并不需要向我赔罪。”
时桢转过身,毫不拖泥带水地往薄雾街外走。
细究起来,他和邻居夫妇之间的恩怨其实根本没那么严重。虽然那个中年妇女经常打扰他睡觉,还往他门口扔垃圾,但时桢同样没少向他们展示自己生存的智慧,他们扯得很平。
再把营养剂的钱还给跛脚男人就扯得更平了。时桢从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
第二军校,现代战争学课堂上。
时桢挺直腰背,一丝不苟地在阿尔伯特教授时不时投来的目光里往光脑中输入笔记,尽量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心不在焉。
坐在他身旁的洛池被如有实质的目光连带刮过,如芒在背,同样将腰背挺得笔直,整整一堂课,他都没找到机会和时桢说悄悄话。
直到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洛池瘫软在椅子上,刚想对时桢说什么,阿尔伯特教授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时桢,跟我来D9实验室一趟。”
时桢应了一声,起身和洛池告别,跟随阿尔伯特教授穿过低年级生的教学楼,通过一层一层严密守卫的大门来到第二军校的核心区域。
实验室内光线昏暗,边缘的石英玻璃柱里浸泡着各种巨大狰狞的星兽标本,中央部分,一张张闪烁暗蓝色荧光的光图悬浮在半空中,上面的数据以微秒为单位快速变化着。
时桢盯着黑暗中阿尔伯特半谢顶的后脑勺,直到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时桢道:
“这是帝国研究院新开发的系统,专门用来模拟对星兽的作战,在它全面推广前,我需要你协助进行测试,录入一些数据。”
“是的,教授。”
时桢按照阿尔伯特教授的指示躺入模拟舱中,精神力链接入虚拟空间,眼前立刻出现无数颗被星兽占领的星球,他所在的星球被包围在正中心,能动用的军队包括三艘母舰,十六支子舰队以及四百支高机动性机甲编队。
随着指挥室内各项数据的变动,星兽发起攻击。
时桢观察完双方情况后开始发号施令,但第一时间并非发动攻击,而是指挥数艘飞船守卫各个方向,其他舰队集中火力朝一个方向猛攻,清理出一条没有星兽的道路。
不到一个小时,密密麻麻的星兽包围据点星球,时桢开始命令所有舰队通过清理出的路进行恒星蛙。
在迁移出星体密集区瞬间,留守据点星的三百艘飞船调转方向,不再攻击星兽,开始自杀式袭击据点星,引发能量风暴。
“轰——”
在恒星爆炸产生的巨大能量里,周围一颗颗星球和陨石同样开始爆炸,大部分星兽的身躯淹没于照亮整个星海的亮光下。
指挥室屏幕下方的进度条提醒他已经有75%的星兽被消灭,时桢带领完好部队,继续扫荡剩余25%的星兽后,心里的烦闷似乎也随星兽消失发泄了一点。
他退出模拟舱,发现阿尔伯特教授看他的眼神夹杂着惊讶,欣赏以及一丝不确定。
如果说过去他认为自己在时桢身上看到了陛下的影子,那对方现在的战术风格仿佛是陛下手把手教出来的。
“你比我想象的更加优秀。说说看吧,这么做的原因。”
“模拟舱内的环境并非凭空捏造,而是真实存在的,根据星图判断,那颗据点星位于帝国北部,名叫卡诺阿姆星,是有名的‘稀金’矿区。”
阿尔伯特赞许地点头:“能发现这一点需要一定的星际天体学知识。一直以来,无论对人还是对星兽,稀金都是制作武器的绝佳材料。发现并利用环境的测试者不只你一个,但只有你在一开始选择了最极端的炸星球的方法,为什么?”
“如果派遣军队去开发稀金,制造武器,剩下的人手并不足以抵御星兽,而我同样不认为以卡诺阿姆的稀金矿藏量,制造的武器能消灭那么多星兽,最终的结果无非是我方被全歼和顽强抵抗后我方被全歼的区别。”
倒不如诱敌深入,利用高密度稀金的能量,为星球爆炸增加一点威力,将大部分星兽葬送星海。
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因素,果断抛弃一切干扰项,抓住时机,绝不心存幻想。
这是时桢在与“。”对战过程中总结出的经验。
尽管老是成为对方的手下败将,但他依旧承认自己受这个对手的影响颇深,正循着失败的痕迹飞速进步。
“很好。接下来让我看看你在指挥官排行榜上的排名。”
阿尔伯特示意时桢打开光脑上的排行榜,在看到自己的学生几乎未曾变动的积分后,眉峰深刻地蹙起,第一反应是排行榜出了问题。
以时桢的能力,除非又犯了懒癌,否则这么多天过去不应该只拿了十个积分。
抱着这样的怀疑,他点开时桢的作战记录,在一连串地“很遗憾,‘新手村勇者’惜败于‘。’,请再接再厉”中,他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很快微妙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告诉时桢:
“以后不要轻易去挑战这个句号。”
“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战胜的,等你进入军部,能独立带领军团作战后,或许有机会……”
阿尔伯特只说了一半,叮铃铃的铃声打断他的后半截话。
实验室大门无声开启,风声簌簌涌入,身披黑色黄底单肩披风的皇帝陛下从浓墨一般的阴影中缓慢走近,出现在二人眼前。
在阿尔伯特和时桢屈膝行礼的同时,他步履无声而迅捷地走进实验室,明明外面将近正午,阳光明媚,但时桢却从他身上闻到了硝烟和冰雪的凛冽气息。
就像经过长途跋涉,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而且一回来连休息都没有就直奔这里一样。
究竟有什么事能让帝国的皇帝亲力亲为,还这么……迫切?
时桢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么一个贴切的形容词。
但他很有眼色地什么也没问,只是说:
“陛下,教授,原谅我下午还有课,请允许我先行离开。”
挺括的披风随陛下转身的动作发出轻响,随后乖顺地垂在手臂右侧,维克托垂眸扫了时桢一眼,很快想起他是谁。
那个看起来没什么本事,但哭起来有一点让人心软的废……脆弱点心。
“阿尔伯特卿,这是你的学生?”
实验室里只有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陛下漫不经心地开口后,不知是不是错觉,时桢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嫌弃的意味。
时桢垂下眸子,悄悄在心底吐槽他没眼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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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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