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怎样才能算背叛全体人类?
时桢感到非常荒谬,难道她还能投靠星兽吗?
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调整呼吸,在楼上的视觉死角里静悄悄地站着。
阿尔伯特的声音肃然中带着几分奇异的颤抖,或许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离奇,他拿解析出的资料佐证自己的观点:
“从1624年开始,到时澜死去的1627年,她的研究对象从人类变成星兽。这些实验记录显示她花了三年时间用微调基因片段的方式创造出了一只进化型星兽,它拥有比普通星兽更强悍的躯体,更漫长的寿命,以及更高的智力和学习能力。”
“如果说现在星兽发展出的智慧略等于人类茹毛饮血的野人时期,那只星兽已经相当于星海人类七八岁的幼童。更重要的是它还能不断通过模仿和学习获得进化,时澜把那只星兽称为‘进化体’,她的最终目标是创造一只‘完美体’,她认为那将是宇宙最高级的生命形态,最终将完全取代人类。”
星兽和人类从有历史记录开始就是永恒的死敌,帮助推动星兽进化无疑是站在人类的对立面,比发明防寒蚊子还要恶劣一百倍。
听起来就像一个疯狂科学家会做的事。
时桢静静地听阿尔伯特教授的分析,没什么实感,仿佛他口中的时澜和自己的妈妈只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阿尔伯特的声音沉寂之后,楼下很久没有传来说话声。
良久,陛下一如既往的漠然声线响起:“继续追查时澜留下的痕迹,把这份实验资料列为最高机密封存。”
“遵命。那么陛下,您准备怎么对待时桢呢?”
时桢听到自己的名字,手指不自觉屈起,仿佛等待枪响的死刑犯。
时澜实在太过疯狂,偏偏她又真的有以一己之力背叛全人类的智慧和能力。
“很难保时澜不会利用时桢做些什么,即使她已经死了,即使时桢可能什么也不知道。”
在时澜的布局里,留在她身边的二号实验体是探索人类极限的另一种可能,而进化体则是她所追求的完美星兽的幼体,只有时桢,她生下他,留他在身边的目的他们始终没有弄清楚……
“目前唯一找到的线索是时桢自出生起就长时间不在她身边,否则我们不可能对这个孩子一无所知。甚至他的精神域也是时澜在死前三天被摧毁的。没有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与其说那是她的孩子,倒不如说更像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刻意培养的工具。”
阿尔伯特语气激烈,理智上他觉得绝对不能留下时桢,如果时澜对全体人类都不怀好意,那就应该像毁灭她留下的笔记那样彻底毁灭那个孩子,但话语里却又在隐晦地将时桢与时澜做分割,
“陛下,您需要重新评估他可能带来的危险。但他是您的孩子,该如何对待他是公事,也是皇帝的私事,决定权始终在您的手里。”
维克托没有立刻回答。
时澜做过的事情在证据面前不容辩驳,但直到今天,她突然的背叛,这么做的原因,她的想法,她的目的依旧是一团纠结不清的谜,维克托绕着谜题的边缘打转,即将触及核心时,反而越发迷惑。
诚然他爱时澜,但他对她的立场始终持怀疑态度。
这么多年,他们的爱和信任从来都是分离的。
至于时桢,那个流着他们共同血液的孩子……
“当他从不存在。”
皇帝拂开袖口的灰尘。
世界在他们的话语里露出陌生而狰狞的本来面目,向时桢扬起冷笑。
他一时有一种被全世界欺骗的错觉,但仔细一想,又没人骗他,一切都是他自己在自欺欺人,他虚构出的世界的壳只是被一片片敲碎了而已。
直到现在,他终于知道暗域首领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让他刺杀维克托了。
时桢想到他的计划就觉得可笑,一时间想不出他是什么品种的神经病。
父子相残是悲剧的前提是父子俩得有感情基础。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孩子,来要他命的杀手,他杀起来应该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多少,就算事后知道真相也不痛不痒。
可怜虫。
时桢想,暗域首领是一条可笑的可怜虫。
他的计划完全是个笑话。
维克托以前不知道时桢的存在,以后也可以当他不存在。
当然时桢也并不在乎这一点。
他从有记忆起就被丢在坎特伯垃圾星上,在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没有人来找过他,他孤身一人还不是过得很好?
何况他还有阿莫拉爱他。
不仅如此,他还攒了很多很多的钱,足够自己和阿莫拉离开后衣食无忧,过上富足的生活。
时桢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也见证各种各样的苦难,他知道大多家庭的不幸全部来源于没有足够的金钱,就像住在薄雾街的邻居夫妇。
但他不一样,他很有钱。阿莫拉去世以后,全部的钱只需要养他一个人就够了,没有其他人把它们分走。
他理所当然比大多数人过得幸福,所以对于寻找父母其实也没那么执着。
他大多数时间都很忙,只有休息的时候才偶尔想一想他们。
在过往数年里他从不曾过想象他们的模样,也没有趁任务间隙频繁地回到坎特伯垃圾星,害怕错过把他留在那里的人回来找他,更没有在脑海里无数次幻想与他们重逢的场景,担心自己不符合他们的期望。
当工具就当工具吧,不存在就不存在吧,又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在心里吐槽的同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
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行事作风一个比一个更像反派,他从来没在文学作品里见过哪位勇者和大魔王有血缘关系,得到大魔王的城堡和宝箱不是靠打败魔王而是靠继承。
况且他不仅继承不了,还被没收了所有财产。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勇者了。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他难过的事实。
他鼻头有些发酸,准备回去再睡一觉,刚站起身,抬头才发现维克托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垂着眼睛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时桢低头快速眨了好几下眼,再抬头时,没有表现出任何受打击的模样,眼眸依旧如湖水般烂漫沉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他首先若无其事地申明:“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嗓音微微的哑。
维克托看着他脸上随时都会碎裂一样的笑容,蹙眉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在注意到时桢下意识后退的动作后又停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不自觉放低声音问:
“你在这里干什么?”
“散步。”从今天起,他要戒掉这个爱好。
“回去。”
“好。”
“……”
他们一前一后在回廊间穿梭,这次时桢走在前面。他突然开始犯困,想闷头大睡一觉,因此走得很快。
但走廊漫长得像没有尽头,充斥着光怪陆离的陌生。
确实陌生,他走错方向了。
直到绕了一大圈回到自己房间门口,时桢终于顿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以正常的声音道:
“陛下,能拜托您一件事吗?可不可以把我的光脑还给我?”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想看看躺在账户里的星币而已。”他诚恳地说,“我喜欢钱。”
身后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时桢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说:“不给也没关系。我想和您谈的事今天已经谈完了,九点的见面可以取消,感谢您,再见。”
“咔哒”一声,大门合上。
时桢靠着房门,深吸几口气确定门外的人走了以后钻回被子里,把头蒙上。
只睡了一刻后他又起来,找出房间的纸笔,在纸上写下9746352.12这串数字,然后贴在黑熊玩偶的胸口。
这是他拥有的全部的钱。
他紧紧抱住黑熊玩偶,闭上眼睛。仿佛它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拥有的东西,无数虚构出的谎言里唯一能被抓在手里的真实。
*
“陛下,他没有偷偷哭鼻子。”
“今天的每顿饭他都没有缺席,饭量也和平时一样。”
“被洛熠上校问话的时候情绪也很稳定。”
“唯一的不一样是他下午没有去花园散步,而是躺在房间里睡午觉。”
维克托放下手中由尚微编著的青少年心理巨著。
里面描述的孩子发泄情绪时的哭闹,绝食以及逆反在时桢身上一个都没有体现,正常得就像无事发生。
这似乎比时桢无理取闹地当路障拦他要好。
维克托会给时桢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最优渥的生活,让他有一个新的开始,一辈子衣食无忧。
代价是时桢整个人必须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外界不能知道他的存在,他的身份,也就没办法利用他做任何事,他不能继续上军校,也不能接近帝国权力核心,一辈子低调地活在阴影里,当一个翡泉宫里的幽灵,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这是保护,也是禁锢。
比起杀了他,这样的结局是皇帝甘愿承受风险后的巨大让步。
“陛下,十分钟后是您预留接见洛军团长的时间,还要见他吗?”
爱德华二世轻声问。
“见。”
十分钟后,洛军团长走进书房。
皇帝坐在桌案前,手中钢笔尖细的笔尖在灯下闪烁雪亮光芒。
“洛卿,听说你三年前曾经打过你儿子。”
陛下的开场白让洛军团长心头一跳,他三年前确实为了避免儿子走上歪路狠揍过洛池一顿,那时洛池一边挨揍一边叫嚣着一定会写匿名信给皇帝告状,让皇帝根据法案狠狠惩罚洛军团长。
总不至于洛池那小子真告到陛下那里去了吧?
“陛下,是有这回事,但……”
“打过之后,你怎么让他原谅你的?”
洛军团长被问懵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家孩子一向皮实又没心没肺,他让人做了一桌子洛池喜欢吃的菜,还买了洛池最想要的模型。那小子要是趁没人,出来吃完顺便抱走模型就算原谅他了。
维克托又和洛军团长聊了几句公事,洛军团长一头雾水地离开后,爱德华二世乖觉地问:
“陛下,对于晚餐您有什么要求吗?”
“……季风星的深海鱼刺身,白金星域的牛排,赛北星的羊肉火锅,旭日之都星星游乐园的冰淇淋,第二军校的变态辣蛋炒饭。”
“遵命,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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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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