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整,肥大而柔软的黛蓝云团遮住月亮,时桢伸了个懒腰,看着自己整理好的不到十分之一的书籍,从战争档案室离开。
等待城际列车的同时,他打开光脑,同桌男生激动的语音传讯立刻撞入耳中:
“呼叫时桢,呼叫时桢,阿莫拉少校的弟弟作为插班生被安排进我们班级,少校今晚会举办一场小宴会,邀请全班同学参加,让我们提前熟悉一下彼此……她真是一位心思细腻的好姐姐,不仅实力强,还重视亲情,既刚毅又温柔……”
后面的话语全是对阿莫拉不要钱的夸赞。
时桢知道,他的同桌一向崇拜阿莫拉。
“……总之,我先去挑衣服了,今晚九点,城东区孔雀庄园,你记得来参加!”
阿莫拉居然想到了举办宴会?
很好,这样就不用他苦思如何合理或者鬼祟地与他们碰面了。
三分钟后,时桢乘上前往孔雀庄园的列车。
帝国中军风浓厚,对于准时有着近乎变态的苛求,过早或过迟都是失礼的行为。
时桢到达后又在附近游荡几圈,最终停在一个卖花的摊位前,与老板闲聊二十分钟,在老板看待知己的眼神中以两星币的价格全款拿下一束鲜花。
九点整,他身穿白衬衣配黑色西裤,手捧鲜花,混迹在一长串将星河衬得黯淡的车流与衣着华美的同学中,跟随进入孔雀庄园。
“嘿,兄弟。”
身后有人朝他打招呼,紧接着一只手搭上时桢的肩膀。
时桢回头,同桌男生那张洋溢着热情的脸占满视线。
他打量对方一身装束,调侃道:
“不错嘛,洛先生,穿上西装后人模狗样的。”
洛池与时桢并肩而行,抬臂勾住他的肩膀,爽朗一笑:
“嗨,你这张嘴甜得跟被蜜蜂屁股狠狠亲吻过一样,难怪切斯特总能被你气疯。”
“谢谢夸奖。”时桢谦逊地收下他的赞美。
作为班级里唯二不思进取的“学渣”与“觉皇”,他们关系一向良好,以互损为乐。
“不过虽然我承认你长得比我好看一点,呃,好吧,是很多,即使披个麻袋也像落难王子,但是王子殿下,今天就非得和平常一样衣着朴素吗?”
“这正是我疑惑的一点,你们的打扮未免太盛重。”
不像参加一个低调的小宴会,像出席皇帝的舞会。
从一艘艘名贵飞梭悬停中空起,时桢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要不是左右都是熟悉的面孔,他一定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洛池瞪大眼睛,看傻子一样看着时桢:
“因为今天的晚会列蒙殿下也会出席啊,那可是真正的王子殿下!他只比我们大七八岁,但没有就读军校,很少露面,今天正是结交的好机会。
牵扯到帝国未来继承人的事都不是小事,即使我们不想慎重,也会被父母逼着盛装打扮的好吗?”
“诶,我不是留信提醒你这件事了吗,你,该不会没有仔细听我说了什么吧?”
眼看友谊的巨舰有沉没风险,时桢昧下自己只听开头结尾省略中间的事实,面不改色道:
“听了,只是今天下午去战争档案室整理资料,没来得及捯饬自己。”
洛池的表情立刻从狐疑化为同情。
“不过列蒙殿下既然深居简出,为什么还会来参加阿莫拉少校的晚宴?”
时桢表现出合理的好奇。
“……我听家里长辈说,列蒙殿下在一个月前曾隐瞒身份离开帝都,悄悄前往前线抗击星兽,与还是上尉的阿莫拉小姐并肩作战并结下深刻的友谊,所以这次阿莫拉少校升职回帝都休假,他才前来祝贺。”
时桢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着庄园里平均每三步一个的护卫,直觉这次与阿莫拉等人商议刺杀会无比艰难。
两人说话间,穿过盛开着橙黄孔雀草的花园,路过修剪合宜的草坪与白色大理石喷泉,来到正厅。
铺着深棕色实木地板的正厅风格古朴而大气,隔着一段距离,时桢很快注意到水晶灯下身穿暗蓝色礼服的列蒙殿下。
他被人群众星捧月地簇拥在最中心,由于过分出色的身高,恰好能从一颗颗晃动的脑袋上露出半张棱角锋利的侧脸。
无论别人对他说什么,他都面无表情,偶尔点一点头,就引来一片更加热情和激动的响应。
就像一个威严而骄矜的,嗯……点头机器人?
时桢站在人群外不动声色地打量列蒙,不知是否由于对方精神力太高,对视线格外敏感,就在他刚要收回视线时,对方的视线穿越人群,直直落在他身上。
他这才发现,列蒙殿下有着一双极其罕见的紫色眼瞳,目光冷锐,像覆盖着薄雪的长刀。
时桢坦然地朝他点头微笑,反正在场所有人都在或明或暗地打量列蒙,他混杂其中,并不显特殊。
本以为这样的小插曲很快就会过去,谁知下一秒,列蒙忽然抬手。
在场所有人不解发生了什么,但都自觉噤了声,人群如摩西分海般随着他的动作自然地往两侧散开。
“哒,哒,哒——”
皮靴触底的清脆声音由远及近,四周很安静,唯有舒缓的小夜曲还在交响乐团手下忘我地流淌,极没眼色。
列蒙脚步一直未停,高大挺拔的身形投下的影子很快笼罩住时桢。
没有一点征兆,小夜曲舒缓的节奏陡然高昂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急,直到最终的**几乎将屋顶掀翻。
列蒙在距离时桢一米的地方止住脚步,黑色短发利落,眼窝深陷,面容硬朗而刚毅。
时桢看着他,莫名回想起战争档案室里那幅征服者维克托的速写,觉得这父子俩在气质方面十分相似。
全场人的目光随列蒙而动,落在时桢身上,既有不解,也有审视与打量。
“叫什么名字?”
列蒙居高临下地端详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时桢一分钟,这才冷冷开口。
短短一分钟里,时桢既警惕又莫名其妙,他的第一反应是伊尔加泽真的把他出卖给王室换悬赏金,今晚的鸿门宴就是为他设下的。
但转念一想不太可能,就算真要处决心怀不轨的杀手,也不必让帝国继承人亲自站在他面前,单挑似的大眼瞪小眼。
他也确信,自己并未在潜伏过程中表现出任何异样。
听完列蒙的问话,时桢停止自我审视:
“殿下夜安,我叫时桢。”
他一边说着,一边冷静地观察列蒙脸上最细微的神情。
如若情况不对,他只好一不做二不休,让他们见识一下自己投降的速度有多快。
列蒙点了点头,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又回到刚才的位置。
时桢:“?”
夜曲的调子重归舒缓,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只是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小声讨论着刚才的事,时不时朝时桢投来目光。
旁边的洛池将脱臼的下巴重新安回去,胆战心惊地对时桢说:
“吓死我了,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以为列蒙殿下对你一见钟情了。我都做好准备告诉他,你只是长相漂亮了点,头发也略长,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男孩子。结果他只是问了你的名字,为什么,你们以前见过吗?”
时桢笃定摇头:“没见过。”
他的记忆力很好,近乎过目不忘,无论多么久远,只要见过就必定不会忘记。
“那列蒙殿下还真是……有个性,不多说了,咱们快进去吧。”
晚上九点一十分,列蒙与身为主人的阿莫拉打过招呼,起身告辞。
现场的气氛很快放松起来,同学们不再维持得体仪态,跳到舞池里疯玩。洛池拉着时桢拼酒,然而酒量太差,三两杯下肚以后就醉得不省人事,抱着沙发上的被子呼呼大睡。
时桢来到阳台前吹风,晚风拨弄他额前的碎发,一身复古洋裙的阿莫拉推开玻璃门,手里摇晃着玻璃酒杯,笑眯眯地询问:
“在军校里的校园生活如何,臭弟弟?”
“就组织伪造的身份来说,伊尔加泽才是你的弟弟。”
时桢淡淡提醒。
“喂喂,装什么深沉呐!”
阿莫拉屈起手指敲了敲时桢的脑袋,唇畔笑容依旧明媚,
“你才是我在坎特伯星从无数流浪者和亡命徒的窥伺下捡回来的弟弟,那么多流浪者里你偏偏遇到了我,我偏偏选择捡走了你,又怎么不能算是特殊的缘分呢。”
时桢偏头看她。过往相依为命的时光消解八年未见的生疏,唤醒了他眼里的淡淡笑意。
阿莫拉是失忆的他从贫民窟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某种意义上的亲人。
“但对不起,捡走我后不仅没等来丰厚的报答,还走了厄运。”
八年前,时桢与阿莫拉一起被抓回暗域组织总部后就此分开。卡尔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没有杀死阿莫拉,相反,他将阿莫拉吸纳进组织,作为间谍安插进帝**方。
自那以后,时桢成为杀手,阿莫拉成为间谍,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彼此,唯一能知道彼此近况的方式就是每个月被组织严密检查再通过星网寄出的一封封邮件。
也正是八年里往来的这些邮件证实了阿莫拉确实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让伊尔加泽伪装的身份免遭怀疑。
提前埋线,布局深远,一切合理得像命运的安排。
将阿莫拉安插在帝国,允许他和阿莫拉通信,安排与他敌对的伊尔加泽隔绝他和阿莫拉可能的小动作,让他以真实的姓名与容貌出现帝国……
直到现在时桢才知道,早在那时,组织或许就筹划起了一出刺杀西奥琉斯的戏剧。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出戏剧的主角之一偏偏要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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