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树等了大约半个小时,秦瑜和铭泰洋行的人从楼上下来,她和铭泰的那个史密斯夫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秦瑜并未注意到傅嘉树,她跟大家一起出门,听见一个声音:“Yolanda。”
秦瑜转头见傅嘉树走了过来,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傅嘉树英文名,他怎么知道的?
此刻傅嘉树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我送你回去。”
鲍勃惊讶:“Yolanda,John是你的男友吗?”
傅嘉树连忙澄清:“是世交,我们两家认识有三十年了。”
“跟John是世交,怎么会不认识Steven?”鲍勃对上海滩几家的关系都了解过,宋家和傅家那是同一个地方起来的。
“大家族的关系很复杂,我认识John,可真不代表我必然认识Steven。要真认识,那我还会想乘船去跑这一趟?”秦瑜否认她认识宋舒彦。
一起出了大门,跟铭泰洋行的人道别,秦瑜坐上傅嘉树的车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英文名叫Yolanda?”
傅嘉树发动汽车,开上马路:“我刚才去卫生间的时候,经过你们那里,没头没脑听到了几句话就知道了,你要去找舒彦兄?”
“正要跟你说,我找宋舒彦,主要目的是去卖印花机。麻烦你先不要告诉他我就是他那个包办婚姻的妻子。我怕他到时候不见我,没办法推销印花机。”
傅嘉树皱眉,还真是这样。他很替她高兴,在面对这样困境的时候,不是自怨自艾,而是自力更生,寻找出路。但是外面的环境太复杂了,她自幼在湖州大户人家长大,而且家里人口单纯,铭泰如今内部混乱,靠着跟宋家的关系?他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妥。
从云海饭店的楼上能看到汇中的大楼,车子拐个弯就到云海了,傅嘉树停下车,坐在车里侧头看着她:“我觉得你是不是先不要去找舒彦兄,如果你想卖纺织机,我先给你介绍两家上海的纱厂老板认识。舒彦兄这里等他回来了,你们说清楚了,再谈生意的事?”
车子里空间太小,他们俩在车子里,秦瑜认为很不妥:“我们先下车,要不去大堂里坐坐?”
傅嘉树这下才意识到自己再次犯错了,孤男寡女在车子里,对方还是自己好友的太太,这像什么话?
他答:“好。”
秦瑜下车后,拉了拉身上的披肩,等傅嘉树一起进饭店。
两人找了一个面对面的位子坐下,秦瑜要了一杯水,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加闲适:“傅先生,谢谢你的照顾和好意。不过我并没有用宋家来谋求职位,若要非说有关,只能说为了能做好宋舒彦的太太,我妈让我学英语和德语。因为有这些技能傍身,我得到了这份工作。这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被她猜到自己的怀疑,傅嘉树顿然非常窘迫,问:“他们给你什么样的职位?”
“目前是纺织机械代理部的助理经理。”
“啊?”铭泰洋行可不是那种一个洋人过来开了一个小作坊就叫洋行了,这是一家正儿八经有历史的洋行,而这种洋行里,除了大班二班等英国籍的高级职员,还有一批中国的经理,这些人和政府任命的跟洋人做生意的人一起被称为“买办”,助理经理的下一步就是这种买办。
一个刚刚从乡下出来的女子,傅嘉树知道她很特别,应该很有想法和能力,可一下子获得这种职位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应该算是运气吧?”见傅嘉树面露疑惑,秦瑜把昨天遇见史密斯夫人的事给完整地解释了一下,“秦家乡间那么多的产业,我们母女还得面对叔伯的虎视眈眈。没点子本事早就被剥皮拆骨了。”
听她这么说,傅嘉树想起刚才听见她说的英语,他也是美国留学的人,她的英文比他们这些留学生只好不差。
“我相信史密斯夫人给我这个位子,也是基于中国人如果外文很好,代表家底应该非常好。他们内部现在斗争比较激烈,史密斯夫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上海人脉不够。她也有可能是有这方面的考量。”刚才吃饭的时候,秦瑜从亨利和史密斯夫人言谈之间已经分析出两派之间的优劣势。
看看人家想得就比他深,比他周到,傅嘉树为自己冒然的想法羞愧:“很抱歉,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秦瑜摇头:“将心比心,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想。还是重复一下,不要提前告诉宋舒彦我是谁。我去武汉之后,先跟他谈生意,再找机会跟他聊我和他的婚姻,他想要的结果,也是我要的,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早点解决。”
傅嘉树沉默了,作为兄弟,他应该通知宋舒彦,但是面对眼前人坦诚相告,他又不想拒绝她的要求。而且,这样做,看上去确实对双方都好,宋舒彦不就是担心他这个乡下妻子死缠烂打吗?现在没有这个问题了。
见傅嘉树不回答,秦瑜继续说:“我需要学习在这个世道生存下来,显然找一份工作,适应社会是非常好的办法。在洋行里,我没有用秦雅韵之名,而是用了秦瑜这个名字。如果你告诉他我过去,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我想方设法去找他,死缠烂打,到时候他又跑了,我订单也没了,婚也离不成。再说你没必要介入我们两个人的事里,那样可能越过朋友的边界了。”
听她还在解释,傅嘉树笑:“我晓得了,我就当不知道。”
“谢谢。”秦瑜松了一口气,想起傅家是靠卖地皮起家的,“傅先生,傅家还有房地产?”
“对。”
“我想投资加上自住,不知道有没有可以推荐的?”
“要公寓房,还是洋楼?”
“自住要一栋小洋楼,公寓房买来投资出租。最好是现房。”
“什么现房?”
“就是已经完整交房的房子?”
“还有不是完整交房的吗?”
秦瑜这才想起来,预售制是后来才开始的,这个时候都是先开发再销售,她笑:“我以为,房子从建造就开始卖了呢!”
“这倒是个有趣的想法,如果从建造就开始卖,可以先回款……”
秦瑜暗恨自己为什么说这些话?眼前这位还真有奸商的潜质,居然一下子融会贯通了预售制度。
她打断傅嘉树的话:“可有这样的房子?”
都买房子了,看起来她真是做好宋舒彦要离婚的准备了。
“地产这块不是我在管,等我明天问过相关的人员,给你答复。”
“谢谢。”秦瑜从包里拿出纸笔,写了她办公室的电话,“有消息打这个电话。”
“好。”
两人道别,秦瑜往电梯口走,傅嘉树往门外去,走到门口他转身,见转角处没人,回身走出饭店,坐进车里,开车上路,车上有股子淡淡的香气扰乱了他的心神,他摇下车窗,那股味道散去,又开了一段路,他再次把车窗摇上。
开车回家,傅嘉树在车上坐了许久……
*
翌日早晨,傅嘉树撑起身体靠在床上,昨夜风雨大作,大雨打到窗上将他吵醒,就没能再睡着,深夜脑子里全是秦雅韵的身影,现在应该叫秦瑜了,她说想换个身份活着。
第一眼的惊艳,率真侠义,他讲机械她丝毫没有不耐烦,面对宋舒彦的故意冷落她处变不惊,找工作,为未来打算。
他劝自己妹妹的时候,告诉她世间男儿那么多,何必去纠缠一个宋舒彦?
现在他能告诉自己世间女子那么多,自己又何必去倾心宋舒彦尚未离婚的妻子吗?恐怕不能,他真的动心了。
之前他告诉自己这是好友的太太,不能冒犯。现在想来,他们俩一个不愿成亲,一个也做好离婚的准备,他们俩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自己的喜欢也就算不得不讲义气?现在只能期望他们早日离婚,自己可以名正言顺追求她。
傅嘉树拿起床头的闹钟看了一眼,六点出头了。
洗漱之后,傅嘉树换了衣服之后下楼去,爸爸坐在餐桌前正在吃早餐:“爸,早!”
“今天你是真早。为了纺织机睡不着觉?”
佣人见他下来,进去端早餐,傅嘉树坐下:“还是不能稳定。”
“不用太着急,做事情沉下心,要有十年磨一剑的决心,你回来才一年不到。”
“我知道的。”
佣人端了早餐过来,傅嘉树刚要开吃,见大门口他妈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满了鲜花,满脸笑容地走进来。
“妈,早!”
“早!”
傅老爷放下手里的报纸:“你这是辣手催花了。”
傅太太嗔笑:“这叫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昨夜大雨,家里的月季和芍药都垂了头,这时候不剪了,等下太阳一出来,这些折了花枝的芍药,就全枯萎了。”
佣人拿了花瓶过来,傅太太一段枯枝一支芍药,一根菖蒲插了一盆花。
“这朵粉池金鱼是我去隔壁摘的。可好看?”
“好看,好看。”傅老爷抬头看了一眼,又去看他的报纸。
傅太太瞥了老男人一眼:“牛嚼牡丹,对牛弹琴,不懂欣赏。”
她又转头问儿子:“嘉树,你说是不是?”
父母打情骂俏,还要叫他?傅嘉树应声:“妈说得对。”
想起隔壁的房子,傅嘉树问:“爸妈,隔壁的房子还卖吗?我有个朋友,想要一套小洋楼,我觉得这栋楼挺合适她。”
隔壁的小洋楼本是傅嘉树小姑姑的嫁妆,小姑姑随着姑父去法国定居了,就让傅老爷帮忙处理这栋房产,傅老爷不想乱七八糟的人住在隔壁,也是因为他看好上海的地产,当时就自己将房子买了下来,。
傅老爷问:“什么样的朋友,做什么行当的?”
“是铭泰洋行纺织机械代理部的一个助理经理。她一个人,刚来上海。对住房要求还满高的。人我可以保证。”
“纺织机械代理部?结交朋友倒也未尝不可。”
“爸爸认为卖多少合适?”
傅老爷想了一下:“咱们这个地块,房价现在是一年翻一倍,外滩现在一亩地已经到了十万大洋,我们这里才两万大洋。既然是结交朋友,你也没必要卖得太高,四万五大洋就好了。”
“她还想投资一些公寓房,做收租用,您看哪里合适?”
“这个你问你俞叔。”
“好。”
傅嘉树吃过早饭去了工厂,十点左右拿出了秦瑜给的电话号码拨通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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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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