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此事休怪月麟多嘴,小姐生母难产而亡……”
我点点头,示意知道了。这么说来,现在的这位祝夫人,并不是祝长舟的生母。但那日她差人与我送东西,言语间似乎对祝长舟十分爱护。
月麟提醒得及时,怕我触了祝长舟的霉头。但我若不为她庆生,显得我薄情寡义或是擅窥阴私,若是庆生,又恐她心下不虞——这倒难办了。
我左思右想,既然祝长舟不办及笄礼,加之战事当头,索性不提这茬便了。
心思一定,才发觉自己竟然纠结至此,拍上司马屁哪需要费这等功夫。
我也不敢胡乱打听,说起来这到底还是祝长舟的家事,我如今虽有个“姑爷”的名分,但终归是互惠互利的关系,焉敢放肆。
话点到为止、心照不宣便好。
想罢,我往自己的军帐去,今天的公文还未批。
我本以为这三日祝长舟定会忙得焦头烂额,我除了开会根本见不到她,没想我正批着文书,帐外有人恭敬道:“元帅。”
是了,祝长舟挂了主帅,底下人惯会溜须拍马的,早早改了称呼。
祝长舟“嗯”了一声,挑帘进来。她为了军中行走方便,穿的缚袴,虽不如罗裙飘逸,但她仪态规矩,别有一派风流。
我起身相迎:“元帅何事找我?”
祝长舟开口不唤“参军”唤“浚之”,我心道“不好”,这是有求于我,哪有什么难处是她解决不了而我能办到的?
她唤了一声,又不再言语,神情犹疑不定,欲言又止。
我心下惴惴,面上笑道:“元帅但说无妨。”
祝长舟抿抿嘴道:“周永英今日到镜湖城,烦请你招待一下。”
我道:“这有何难,只是不知这位周永英是?”
“你可还记得在定平城,王槐与你比武后,和你交手的周公子?”
我委实没有想到:“是他?”
祝长舟道:“他是周元帅的侄子,按辈分你我应当唤他一声‘世叔’。”
我故意道:“既是叔叔,觊觎侄女岂不乱了人伦。”
祝长舟似是没想到我会说这个,讷讷道:“这……想来韦至、云娘也是世叔侄,当是不打紧的吧?”
韦至和云娘的故事我才在话本里看过,讲的是前朝一对苦命叔侄的虐恋情深。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咬牙道:“打不打紧与元帅何干?”
祝长舟有些疑惑:“你生气了?我只是从未意识到——倘若周公子对我算不伦之情,那我也不必以礼相待,还是避嫌为好。”
她解释清楚,三军元帅敏锐的劲儿便回笼来:“只是你何必动气呢?”
我哪里能说实话:“世家之间辈分复杂,倒也不必拘泥。属下只是以为元帅与周公子彼此有意,属下夹在当中,倒作了恶人了。”
祝长舟道:“并无此事,长舟心无所属。”
我一颗心如坠冰窟,虽是早有所料,但当她亲口说出这句话,我还是止不住的失落。
我勉强笑道:“甚好。”
祝长舟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周永英这次来,只带了几个仆从,也未曾知会于我。给周元帅递的求援书尚在路上,不知周永英来此是授了周元帅什么意。我近日军机要会多,不便盯着周永英,还烦请浚之替我待客。”
我将自己从类似失恋的情绪中拔|出|来:“嗯,元帅放心。”
祝长舟显然并不放心,否则不会如前般犹豫不定:“听闻周永英手段不太磊落,那日比武也对你下杀手,你与他一起时,多带些人手。”
我笑着掩饰悲伤:“那日他也说,要得到小姐你的心,杀了我无济于事。小姐不必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别被他骗走了真心。”
“何必拿我打趣,”祝长舟嗔道,“我也无有什么防身好办法,这个哨子你拿着,倘若他对你下黑手,吹哨便是。这个哨子响彻二里,声音独特,就算我听不见,也有其他人听得见。”
“多谢。”我接过那个通体黝黑的小哨子,往脖子上一挂,塞进衣服里。好么,防狼哨都装备上了,我是不是要再备瓶辣椒水。
恰此时,有人在帐外朗声道:“报元帅!”
祝长舟道:“进来,何事?”
那人进帐行礼:“回元帅,西城楼已然望见周公子一行。”
祝长舟于是冲我一点头:“浚之随我来。”
我出了军帐,飞身上马,鞭子狠狠地往地下一抽,马儿受惊狂奔,吓得月麟高叫了一声“姑爷”。
“无妨!”我攥紧缰绳,伏低身子,心中倒有些快意。
只是听得身后隐约传来祝长舟的询问:“她今日心中不悦?”
我臊得有些脸红。这举动是有些幼稚了。
我纵马闷头狂奔,身后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直到风把祝长舟身上的龙脑香强灌进我的七窍五脏,我才低声道:“元帅宽心。”
祝长舟听力极佳:“你倘不虞,我何来宽心?”
我实在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无理取闹,只道:“昨夜未曾歇息好,跑会儿马抒抒郁气便好了。”
祝长舟没有说话,我忍不住看她一眼,只见她眉头微蹙,神色凝重地望向前方。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半晌,祝长舟终于开口道:“浚之既然不愿告知原委于我,倘有什么长舟可以排忧之处,开口便是。”
我刚要打个哈哈把这页揭过,只见祝长舟正色道:“毕竟你我日夜相对,往后还有年岁共度,你开心了,对你我都好。”
我先是心头一热,接着又一凉。热是因为她说来日方长,凉是因为她说我迁怒于人。
我不晓得后半层意思是不是我过度解读,我与她这等合约夫妻,我哪有权力与她撒娇使性,自然是每时每刻笑脸相迎对她来说才是最顺心的。
我想通了,便乖顺道:“知道了。”
祝长舟欣慰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诧异道:“这便没了?”
我疑惑道:“元帅想听什么?”
祝长舟定定地看着我,若有所思:“浚之以为,我在怪你?”
我不好说“是”,只好推说:“不敢。”
祝长舟突然笑了:“西洋人送过我父一只宠物,他们那里叫做凯特。”
我:“啊?”
“那只凯特毛色十分漂亮,我心悦许久,可它始终不与我亲近,因此我无缘一摸。”祝长舟含笑侧头望我,“听说那是只皇家凯特,礼仪风度都是顶好的,或许正因是太好了,又或许就是心眼多,不信我会对它好。”
我可算听明白了,这哪是说cat,这是说我呢!
就是祝长舟这英语口音也忒中原了。
我佯怒道:“好哇,还说不是骂我?”
祝长舟哈哈大笑,喊了一声“驾”催马便走。我紧追其后,也高声道:“休走!”
太阳快落山了,秋冬暖阳余晖金灿灿的,祝长舟一头撞进去,裹得她满身璀璨。她便在这洒金处回眸,笑颜比阳光烂漫。
我晃了神,只觉风声停驻,日不西移。
但终究彩云易散,西城墙就在眼前。
祝长舟勒马回顾,敛了笑靥:“可曾高兴些?”
我从善如流:“自然。”
城门缓缓开启,周永英一行打马而来。我与祝长舟下马迎接,周永英也翻身下马。
周永英行礼道:“祝元帅,别来无恙?”
“托世叔的福,一切都好。”祝长舟回礼道,“只是战事吃紧,难以与世叔设宴接风,还望世叔莫怪。”
周永英笑道:“子昭能来迎我,我便已经知足了。”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这话茶里茶气的。
祝长舟也不接茬,道:“军务繁多,恕长舟不能奉陪。浚之是将与我结发之人,他代我款待世叔,想来世叔是不会怪罪的。”
好家伙,一山更比一山茶。
周永英道:“军务为要,我理解的。如此就要劳烦这位小兄弟了。”
我:……
这个周公子果然贼心不死,好好的“侄女婿”不叫,叫什么“小兄弟”。
我咧嘴一笑:“世叔不必与我客气,唤我浚之便好。”
周永英冷冷淡淡一点头,并不说话。
祝长舟不放心地看我一眼,我笑着冲她眨眨眼,示意她不必担心。
祝长舟实在不能耽搁,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我假笑道:“世叔随我来,子昭早安排好了客栈给世叔下榻。”
周永英道:“难为她这么用心。”
我道:“应该的,长辈来嘛,我们做小辈的自然该周到些。”
我觑着周永英面色已经不太好了,又火上浇油:“毕竟我与子昭要成亲了,还希望世叔能来捧个场呢。”
周永英闻言,脸立时黑了:“什么成亲?八字没一撇的事,不要瞎说。”
“听世叔之言,比我这个新郎官还清楚?”我佯装惊讶,“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成亲要父母之命,我从未听祝大哥提起过。”周永英冷冷道。
我故意道:“世叔是说我与子昭私相授受?这话若是传出去,我倒还好,只恐于子昭清誉有碍。”
周永英咬牙切齿:“未曾有此意。”
“那世叔是何意?”
周永英不答,突然笑了一声:“你既然唤我世叔,见了叔叔怎么不跪下行礼?”
我浑不在意:“这倒好办,我随子昭的礼,世叔唤她前来,我二人恭恭敬敬给你磕个响头,你从此熄了那点心思便是。”
此时也行至客栈,周永英定定地看着我,恨声道:“你很好!”
我装作不解其意,笑眯眯地道:“多谢世叔夸赞。”
周永英拂袖便走,我高声对掌柜道:“这位是我们元帅的叔叔,可要好生招待!”
掌柜连声道:“是是是。”
周永英显然也听见了,背影都好似在冒火。能将一个阴骘的人逼到这个份上,我不道德地产生了些许快意。
我哈哈笑了两声,走出客栈,被夕阳当头一浇,那点快意“兹拉”作响,立时蒸发了。周永英越气,证明他越在乎祝长舟。倒是一点同病相怜浮上心头——
唉,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本章章节名引用自李商隐《无题》中“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一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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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未妨惆怅是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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