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中有事难合眼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烈火灼灼,气势汹汹地吞噬着我所在的屋子。火没过了砖垒的山墙,在木梁上一骑绝尘。

火光冲天,气压低到仿若有手攥着我的心脏,正在慢条斯理地收紧。

我挣扎起来,却惊觉自己在襁褓之中,束手束脚。

漫天的炭尘好似黑雪,在檩条的断口处倾泻而下,我眨了眨眼,妄图躲避那封住五窍的绝望,却感觉身上一重——有人抱住了我。

我看不清那人的脸,我张口欲问,却是咿呀婴语。

我骤然惊醒,身上疼得我低叫一声。

紫述端着水盆进来:“姑爷,你醒了?”

我还没从那个梦中回过神,一边平复急促的呼吸,一边用力伸手去摸腿上的伤——指尖上粗糙的质感,是纱布。

完了。

我此时趴在床上,艰难地转过头:“你……”

紫述没有什么异样:“我扶姑爷起来用膳?”

我不见棺材不落泪:“谁与我擦的身?”

“是奴婢。”紫述道。

我压下心里的惶惶然,佯怒道:“我不是说过我自己来?”

紫述跪在床边:“非是紫述不遵命,是姑爷烧得厉害,若不清理擦身,只恐性命有虞。更何况,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小姐神机妙算,早算出姑爷是巾帼之身,姑爷实在不必避着奴婢。”

什么?!祝长舟早知我是女子?我究竟哪里露了破绽?

我并不相信什么神机妙算,祝长舟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人设?或许是她在军中见多了男人、女人,自然知道装男人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我自嘲地道:“神机妙算?她看我岂不如跳梁小丑?”

可怜我卖力演戏,人家早已看穿。

紫述头更低了:“小姐待姑爷是真心……”

“还叫姑爷么?”我恹恹地道。我失血过多,头脑缺氧,先前勉强撑着,此时掉马已板上钉钉、尘埃落定,倒返上一股倦意。

紫述犹豫道:“陆小姐纵然是女子也是姑爷……”

我听她说得好笑,也不再多言:“下去吧,我再睡会。”

这一觉无梦,醒来时天色已晚,桌边有人秉弱烛读书,乌发如瀑,纤影如月。

我疑心是重入梦中,怔怔笑道:“你来作甚?左右死不了,也误不了你的宏图大业。”

话十分刻薄,倒不像我了。

梭罗说,等到我们迷失了,我们才会开始了解自己。

我先前对自己的达观引以为豪,此时身受杖刑、心受重击,加上我一直刻意回避、压在心底的思家心切,如今见着一点可以指责的苗头,便全都冲着祝长舟发泄了出来。

如此卑鄙。

我闭上了眼,不愿面对她,更不愿面对自己。

祝长舟放下了书,道:“我没有戏弄你的意思。”

“罢了,一衡不敢责怪小姐。”我平静道,“一衡还要感谢小姐知遇之恩,不然我早死在难民堆里了。”

我说得是实话,但此时说出来,倒显得阴阳怪气。我不想越描越黑,索性闭了嘴。

祝长舟没有接话,烛火无声,沉寂和夜色一同蔓延开来。

半晌,她起身道:“你好生养着,动身入京之事暂缓几日。我叫紫述服侍你用膳。”

她说罢就往屋外走。

走了好,走了我也少些心烦意乱。

可她连一眼都不回头看么?

我知道我这时的心态不对,算起来谁对谁错,那就是一本烂账。

更何况,我和祝长舟甚至没有熟络到算账的地步。

她是我的上司,我何必冲她使性?

我勉强吃了几口饭,又灌了几口药。本该睡觉养身体的时候,倒有些“心中有事难合眼”,就算不能翻来覆去也睡不安的意思了。

祝长舟和我骨子里都是骄傲的人,如今生隙,恐怕一时半刻好不了。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转而问紫述:“原定何时动身?”

“明日随钦差一同进京。”紫述道。

我苦笑一声:“倒是我耽搁了。”

“姑爷不必这么说,”紫述趁机又喂了我口饭,“小姐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能事事都称心如意?”

我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不如公爷、小姐先行。”

紫述说:“公爷明日与钦差同行,小姐痴迷姑爷,自然是不愿独自离开。”

“让她也先走吧,”我淡淡道,“过了。祝侯爷不会痴迷认识七日不到的人。”

紫述顿了顿,劝道:“姑爷莫与小姐置气……”

“没有置气。”我说道,“皇上不会信的。对外就说我恼恨她打我,把她气走了,这还稍微可信些。”

我话是这么说,其实更多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我没忘那个突然出现的钱袋,或许祝家人走了之后,放钱袋的人能够露出端倪,我也更方便调查,毕竟离开了祝府,什么线索也找不到了。

所以等祝长舟真的采纳了我的建议后,我借着复健的名义在祝府各处乱走。

祝府所在的定平城处于成朝中部,地理位置优越,据说是因祝长舟的爷爷拥立有功,先皇赐下的宅邸。

如今便成了当今圣上的心腹大患。

我提起这个是因为祝府营建集南北方之长,既有夯土、青砖做的藏兵洞,又有风水塔、望火楼,一座宅院倒好似一座防守严密的城。谁能在五步一防的祝府送钱袋给我?

不得不说,祝府建得虽不逾制,却太嚣张了。

祝家人不藏锋我管不着,虽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但我也算有后路——大不了女装跑路。

我在紫述的搀扶下,快把前面几座院子逛完了。祝家主人都进京面圣去了,如今府内除了下人就是女眷。女眷住在后边,我也见不到。

眼看我的伤逐渐好起来,却还是没有什么关于钱袋的线索,多待几日恐怕也无益。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我也不敢太过耽搁,修养了几日寻思趴马车里也不会散架,便与紫述说要启程。

紫述劝不动我再养几日,只好去吩咐备车马。

我撑着上半身趴在床上看书,门外一个陌生的女声道:“姑爷,夫人命奴婢给您送药膳。”

我心里疑惑“什么夫人”,口中道:“进来。”

于是,那个大丫鬟便推门进来,将羹碗放在桌上,冲我福了福:“姑爷万安。夫人听闻姑爷将要启程,拨了药童同往。夫人不便探望您,还望姑爷多担待。”

“夫人有心了,一衡在此谢过。”我不知这个夫人是什么来头,祝府女眷里不仅有祝公爷的夫人,还有祝公爷兄弟的夫人,祝家嫡庶并未分家,毕竟祝府又大又安全。

大丫鬟又道:“夫人还有话——小姐便多蒙姑爷照顾了。既然是三生石上的姻缘,自然是天造地设、顶顶好的。”

我:?

这么说多半是祝公爷的夫人。祝长舟究竟跟她家里人说了什么啊!

本章章节名取自京剧《文昭关》中“心中有事难合眼,翻来覆去睡不安”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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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心中有事难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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