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从大开的窗户透出来,隐约可见里面忙碌的少女,纤细的身形时而俯身时而弯腰。谢让望着那道身影,凤眸幽深之中似有火光跳跃。
夜见微凉,那片灯火在他眼中却是无比温暖。他眼中的火光越来越盛,似要融化眼底积聚多年的冰霜。
苏离一直忙个不停,待万事齐当只剩火候时,她才有空歇一歇。这一歇便感觉有人在窥视自己,眸光微微一沉。
屋顶上的谢让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出来,在院子里四下张望一番,然后进到小药房将两面窗户关上。
他轻笑一声,眼底尽是愉悦。
真是一个机灵的丫头。
夜很长,似乎无穷无尽永远不会天亮。夜似乎又很短,仿佛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斗转星移,让人来不及感慨时光匆匆。
苏离再次从小药房出来时,天边隐约泛灰。先前的一包东西已经不见,她手里多了几个小瓷瓶。她毫无形象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屋内,远处屋顶上的人才消失不见。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她赶紧起床。梳洗过后顾不上吃饭,拿着东西便去到父母的院子。到院子里,父母正在吃饭。
杜沉香一眼就看到女儿眼下的青影,当下心疼得不行。又是招呼女儿坐下,又是询问有没有吃饭。听到女儿说还没吃时,更是心疼不已,赶紧吩咐下人备碗筷。
一家三口吃过饭,苏闻才过来。他关心父亲的身体,得知父亲今日早起多站了一会时,他又红了眼眶。
苏离给父亲施针放血之后,抹上她新制的药膏。
苏敬中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他知道自己身体的毒在一天天减少,因为他看到放出来的毒血已经从黑转红。
“爹,这药膏你睡觉前再抹一次。”苏离把装着药膏的瓷瓶交给杜沉香。
杜沉香把东西收好,美目泛着泪光。她是丈夫的枕边人,最能感觉到丈夫身体的好转。今早丈夫不仅多站了一会,而且夜里也睡得很安稳。她已经完全相信女儿所说,丈夫的毒很快就能解,到时候她的廷哥又能像从前一样为她遮风挡雨。
一家人怀着同样的希望等待,尽管只有短短两天时间,却像是两年那般漫长。当最后一次施针放血的第二早上,苏敬中是自己走出房间的。
那一刻,杜沉香哭了,早早赶来的苏闻也哭了。
哭过之后,苏敬中难掩激动地表示自己要去给母亲请安。杜沉香先是一番安排,让人清除路上的闲杂人等,然后一家人才出门。
从他们的院子到杜氏的院子虽然不算远,但路程也不短。前一段路,是苏闻扶着父亲走。快到杜氏的院子时,苏敬中不要儿子的搀扶,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地往里走。
杜氏正在用早饭,听到院子外的动静抬头望去。当她看到最前面的儿子时,忽地站起来跑出去。一双不再清明的眼睛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儿子,她不敢置信地捂着嘴,眼中满是泪水。
“廷儿,你…你这是好了?”
苏敬中望着两鬓已经长出雪白银丝的母亲,哽咽到无法出声。他是母亲一手带大的,母子二人感情极好。未中毒前,他曾暗自立誓此生要护母亲妻儿一生无忧。不想事与愿违,他不仅没能照顾好家人,反倒成为一个废人。
这十年来,身体的痛楚与心中的折磨与日俱增。对亲人的愧疚与不舍像两股力量撕扯着他的心,他在那种复杂痛苦的决择间苦苦挣扎。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他以为辈子自己都会是母亲妻儿的拖累。
天可怜见,他还能有站起来的这一天。
“母亲,不孝儿来给您请安了。”
简单的一句话,听得杜氏泪如雨下。她颤颤地急行两步,一把扶住自己的儿子。
“廷儿,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苏敬中上前,哽咽回道:“母亲,您不是在做梦,儿子真的好了。”
杜氏闻言,放声痛哭。她的哭声有喜悦有激动,还有压抑许久的宣泄,以及说不出来的心酸和悲伤。
所有人都跟着哭起来,杜沉香在低声啜泣、苏闻在无声流泪,苏离也在默默擦着眼泪。这一天,他们真是等得太久了。
她一双泪眼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十年了,多少了日日夜夜,她无数次午夜梦回,回到儿子中毒的那一天。
那年的夏天格外的炎热,树叶蔫耷着没精打采,蝉儿却是聒噪得厉害。那一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儿子出门之前还让她不要担心。她忘不了儿子出门时的样子,身姿挺拔如松如柏,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站着的儿子。
苏敬中的毒是许氏下的,事情的起因是他和苏敬北的那一场争执。
苏敬北是苏洮和许氏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得宠的一个。他自小骄纵,为人极为张狂,且性好美色,屋子里姨娘妾室常换常新。他还喜欢喝酒,一喝醉就放浪形骸。他和苏敬中争执的缘由是就是因为他醉后无状,居然对着杜沉香说一些不干不净的混账话。
苏敬中本是沉稳之人,若不是气极了定然不会动手。也就是在那一次,他动手打了苏敬北。许氏哪里肯依,在苏洮面前又哭又闹。
苏洮派人来请苏敬中过去问话时,杜氏险些不管不顾地冲过去质问,后来她所有的后悔都是因为那一念之差。如果她当时没有那么多顾忌,那么她就会和儿子一起去。若是她陪着一起去了,或许儿子就不会中毒。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儿子居然会在自己父亲的眼皮子底下被人下毒。
等杜氏赶到时,一切为时已晚,所有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更可恨的是,苏洮拒不承认这件事,还说苏敬中是在之前就中的毒,根本不是因为喝了他屋子里的绿豆汤而出的事。
幸好高神医及时出手,苏敬中总算是捡回一条命。他醒来后一言不发,眼神无光宛若死人。即使知道父亲不喜欢他,他却也不曾想过父亲会那么对自己。他知道毒不是父亲下的,可正是因为父亲的纵容和包庇,许氏才会有恃无恐。可笑的是当他听到父亲让他喝汤时,他内心还曾生出一丝感动,以为父亲是怕他中暑关心他的身体。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当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他望着老泪纵横的母亲,再次哽咽。
“母亲,这些年是儿子不孝,让您担心了…”
“我的儿…你受苦了。”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似要哭尽这些年的艰难不易。
苏离望一眼院外,虽说母亲已经让人清理闲杂人等,但在外面总归是不太好。她平复一下情绪,道:“祖母,父亲,我们进去说话。”
杜氏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附和,“对,对,我们进去。”
她扶着儿子,犹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天,老天这是真的开了眼,让她的廷儿不再受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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