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被什么东西一直压着,一动也不能动。她的四肢又沉又重,任凭她用尽全力也抬不起来。她拼命挣扎着,即使是在梦中依然恐惧到浑身颤抖。
人若做过亏心事,哪怕是白天再自欺欺人,梦里却是无法骗自己。她惊恐着惧怕着,想大声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啊!”
当她终于喊出声时,整个人已像是水洗一般大汗淋漓。一睁眼看到自己还在熟悉的床上,她心有余悸地尖着嗓子叫人。
守夜的婆子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老夫人,老夫人,您可是梦魇了?”
许氏大口喘着气,虚脱般惊魂未定。
婆子倒了一杯水,过来扶她,她这才惊觉到不对劲。
“我的腿…我的腿…”
“老夫人,您怎么了?”
“快,快去请大夫!”
许氏尖叫着,声音中尽是恐惧。
婆子急忙出去喊人,很快院子的下人全起,瞬间嘈杂声一片。有去请大夫的,有去通知各房各院的。
二房三房四房的人很快赶到,随后没多久曾大夫也到了。
曾大夫一番诊脉过后他的眉头皱得死紧,前两次他诊得很清楚,分明是风湿之症。但是许老夫人现在症状,看着像中风之症,细探之下又有所不同。旁人发病大多嘴歪眼斜,老夫人除去下肢不能动之外,瞧着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不敢托大,忙道:“老夫人的病,老朽怕是无能为力,得请宫里的太医来看一看。”
许氏哪里还顾得上骂人,她可不想死,也不想瘫。她连忙厉声质问,质问婆子有没有派人去知会侯爷,为什么侯爷还没来。
婆子心里有苦说不出,她不仅派人去了,而且还派人去了两趟。下人来报说侯爷今日要出门,等回来再来看老夫人。
“你快说!他是不是又在那个小贱人的屋子里?”许氏眼珠子凸着,神情状若疯癫说不出的狰狞。这些没用的东西,哪一个都不如洪婆子会办事。
“不,不是。”婆子连忙解释,“侯爷要出门,说是去锦乡侯府,为的是两家的婚事…”
许氏一听,怒拍床板。
“好他个苏洮,我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惦记着他那好孙女的亲事!”她当然知道昨天顾家上门退亲的事,为此昨晚还高兴到多吃了半碗饭。
几房人只敢默默听她骂人,不敢在她气头上插话。
她又气又怒,吼道:“你们去告诉侯爷,就说我不成了。我倒要看看是我的身体重要,还是东院那个死丫头的婚事重要!”
下人不敢耽搁,立马去办。
苏蕊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她心中怨念横生,责怪祖母什么时候生病不好,非要挑在今天生病。她好不容易说服祖父去侯府换亲,被祖母一闹怕是要夜长梦多。她心里祈祷祖父已经离开,没想到祖父真的来了。
苏洮的脸色明显不好,背着手满面阴沉。最近许氏总拿自己的身体当借口,他来了几次也没发现许氏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心里隐约有些不耐烦。
那双老而阴鸷的眼扫视屋内众人,最后看向床上的许氏和旁边的曾大夫。曾大夫有眼色地上报许氏的病情,当听到中风二字时,苏洮的眉头皱成深刻的川字。
“以前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中风?”
“中风本就是突发之症,发病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也是常见。”曾大夫说。
许氏紧紧揪着被子,道:“侯爷,你快让人去请太医。”
苏洮心下一恼,这个妇人倒是说得轻巧,请太医得有名正言顺的章程。太医出诊都会记录在案,哪是一个姨娘妾室能随便用的。
曾大夫常在侯府行走,对侯府的很多事情都知道一些。他看出苏洮的为难和不悦,道:“城内的高神医素有神医之称,若是能请到他,比请太医更好。”
许氏一怔,面色扭曲。
她岂能不知道高神医的厉害,高神医的祖父是前朝宫中医正高太医。高太医曾经享誉朝野,被称为前朝第一圣手。若不是后来出了那件事,高家哪里会隐然市井。
世人都说高神医的医术比之祖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是他多事,东院的那位就是一个瘫在床上的废人,哪里还能坐起来,又怎么会活这么多年。
一想到这个,许氏恨不得破口大骂。更可恶的是那个高神医虽是市井大夫,却颇为不好相与,且对外声称有三不救:一不救奸邪之人,二不救寻死之人,三不救姨娘小妇。
她多年来一直以正室自居,实质上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姨娘妾室。她不愿被人说破,也不想自取其辱。
西院乱成一团时,高神医就在东院。
高神医瘦高儒雅,年近半百。他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敬中,眼中全是震惊与不敢置信。
苏敬中但笑不语,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这般气色与精神状态与之前判若两人,恰如枯木逢春般焕发着勃勃生机。
“苏世子,你的毒…”高神医不由分说把起脉来,他的目光越来越惊奇,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眼中迸发中炽热的光芒。苏敬中体内的毒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更为阴损。中此毒者全身僵硬,虽不死却比死更痛苦。当年高神医耗尽毕生所学才将余毒压制在他的膝盖之下,不至于让他活得像个死人。
下毒之人的目的不是要人命,而是让他成为一个废人,然后在痛苦折磨中死去。若不然任凭高神医医术再高超,也来不及救人。
“是何人?是何人替你解的毒?”
“是小女。”苏敬中说。
高神医的目光生疑,看向一旁的苏离。
苏离道:“小女无意中得到一本前人手札,上面记载着一种针灸排毒之法。”
她这一世的医术传自高神医,高神医比谁都知道她的本事。
“原来如此。”高神医并不怀疑,这个丫头从小就聪明,无论是记草药还是学针灸都很快。可惜如此天赋奇才,他却不能将之收为弟子,因为他不愿把这个孩子拖进权利斗争的暗流之中。
他犹豫再三,对苏离道:“丫头,老夫厚颜,不知可否借那手札一看?”
苏离早有准备,“先生随我来。”
她自然没有所谓的前人手札,交给高神医的是一份她自己写的笔记。她给高神医的解释是手札破损严重,已不堪再阅。
高神医没有多问,他看得很认真,一字一字,似乎生怕错过哪个字。他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眼神越来越清明灼亮。或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他的手隐约有些颤抖。
苏离与他相识多年,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他看似难以接近,实则性子随性淡泊。能让他如此之态,可见他对这解毒之法十分感兴趣。
他看了许久,才将笔记还给苏离。
苏离知道他应是记下了,接过笔记。
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苏离,重重地躹了一躬。
苏离连忙避过,“先生,你我之间何需如此?”
“丫头,我是替别人谢你。”
若此法得用,这丫头就是他们高家的大恩人。
苏离没有问他那人是谁,先生是声名远扬的名医,时常出入世家贵族的府邸。越是显赫的高门大户,越是有许多旁人无法探究的阴私。
“先生不必谢我,要谢也是谢那位高人。”
高神医闻言,眼神微妙。几个呼吸之后,他似是做了某种决定,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苏离。
那是一封信,信纸泛黄年代久远。
开头的几字是吾兄台鉴。
苏离心中疑惑万分,不知先生何意。
高神医问道:“那份手札上的字迹,可与此信的字迹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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