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包扎完,便去写药方了。楚遇择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孟妩音,额头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心里有些慌张,楚遇择伸手去探,幸好妩音的呼吸和脉搏还算正常,心里松了一口气。
楚遇择毕竟是个外人,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其余的都是孟府的人来做。很快,孟府的人便赶来了,将孟妩音带回了孟府。楚遇择站在马旁,瞥见孟妩音的衣角,眼尾泛红。后来有一天,不,其实是大约十几天后,忽然传出消息,说孟妩音好了。
他心中虽然奇怪,但是依旧欢喜,扔下前来向他汇报公事的一众下属,慌张地叫人牵来一匹快马,直奔孟府而去。
他到了孟府时,孟妩音正被人搀扶着在廊上走动,此时见到鲜活的孟妩音,他才能镇定下来。然后便见到一脸诧异的孟凡敬以及孟侯爷,还有刚刚拦着他的下人们,此时他才发觉自己鲁莽了。
虽然诧异,但是孟夫人还是很感谢当日楚遇择对孟妩音的相救之恩,语气和缓道:“楚侯爷来此,正好我可以当面谢谢当日侯爷的出手相助。”
楚遇择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待到气息稳定,语气平静下来,才退后一步,拱手道:“孟夫人客气了。”
孟妩音的额角被一圈一圈的包裹着,见到楚遇择时神色几分审视,但是眼神始终是冷淡的,道:“娘亲,他是谁?”
孟夫人神色几分尴尬,轻声斥责了一句,“你这傻孩子,这是救了你的楚哥哥,你不记得了?”看着孟妩音疑惑的神情,孟夫人此时才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妩音……你真的不记得了?”
孟凡敬走上去,问道:“还记得哥哥吗?”
孟妩音眼神闪躲,紧张地摇头。
今早孟妩音忽然间醒了,除了伤口还在,其余和往常一样,并无异常。孟夫人还在窃喜,幸好她舍不得女儿,日日衣不解带照顾妩音,才能在妩音醒来的第一时间发现。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孟妩音会忘记从前的事情,孟夫人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差点瘫软在地,幸好被身后的孟霆给扶住了,然后急急慌慌叫人去请大夫来。
然后孟妩音晕倒了,被带回了房间,周遭皆是慌乱的步伐,然而这所有的都比不过楚遇择内心的慌乱。
在那一刻,他忽然所有的欣喜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当他听到孟妩音的消息时,他激动得手抖,连拿在手中的笔都滑落了,笔尖上的浓墨滴落到他银白色的衣衫上,晕染开来。
孟凡敬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和他说什么,但是终归没有开口,只随着孟夫人进去了,徒留楚遇择一人在院子里站着,突兀又悲凉。
楚遇择落寞地退出了孟府,为何心中没有欢喜,为何……可是他想不出答案,记忆里那个叫着他楚哥哥的姑娘,与他嬉笑的姑娘,那日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姑娘,送他印章的姑娘……皆不能与刚刚眼前的姑娘重合,可是……明明孟妩音还是孟妩音,只不是没有记忆罢了!
楚遇择啊楚遇择,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你不能因为她不记得你了,就说她不是你所喜欢的妩音啊!只要她是妩音,便是你所爱的姑娘,对,就是这样。楚遇择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怀着沉重的心情,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孟府……
楚遇择抬头,便见到不远处孟妩音晶亮的眼睛,略略俏皮可爱的模样,忽然与那个拿着花灯对他笑着的孟妩音重合了,过去与现在,恍若隔世,他的心不由得一颤。
握着笔的左手一滞,整个字便毁了,与这一行的俊逸字体形成了鲜明对比,引得孟妩音惋惜不已,“唉,我就说嘛,左手怎么方便写字呢,你的手既然受伤了,就好好修养,何必急着呢?你看,现在该怎么办呢?”
荒唐!那个喜欢他的妩音早在三年前就死了,他一面这样想,可是他一面又想:这不是孟妩音又是谁呢?楚遇择,他就是你的姑娘!可她是孟妩音又如何,她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喜欢他了,她只会避他如洪水猛兽。这两年来,一旦他强行靠近她,她总是会用厌烦的目光瞪着他。有些时候,楚遇择真的不想活得太清醒,这样自欺欺人的话还能成功一点。他真的怕自己有一天彻底无法欺骗自己的时候,会忍不住杀了她。
见着她碎碎念的模样,他终于还是忍俊不禁,“夫人,你话好多。”
孟妩音尴尬不已,居然被楚遇择嫌弃了。
不过也对,楚遇择既然身为男配,自然是喜欢女主赵语惜那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言语温婉的,自己确实聒噪了。
回想自己所看过的话本,她居然只能记住孟妩音恶毒时的,难道这就是全部了?为何她想不起来“孟妩音”为何会变成恶毒女配的原因了?
忠宁侯府内院,楚老夫人终究还是听说了楚遇择手被烫伤的事情。她先前确实是很满意孟妩音做她的媳妇的,楚孟两家素来交好,孟妩音德行也不错,这是她过去以为的,至少……在三年前是这样的,有时候她甚至会想,这孟妩音莫不是摔坏了脑子?
最令她不满意的便是她听说孟妩音在听到赐婚她与择儿时,死活不同意,甚至闹到太后面前,若非孟侯爷相拦,怕是要闹到皇上面前,到时候遭殃的怕就是楚孟两家了,天子之怒,谁能承受得住?她宁愿孟妩音还是幼时那个痴儿,倒还安分听话些。自孟妩音嫁过来的这一年里,忠宁侯府简直不得安宁,整日阴阳怪气,乱发脾气,对择儿也是冷言冷语,这样的媳妇真的让人头疼。
择儿与她成亲一年有余,夫妻两个却从未同房过,这样的媳妇,娶来有什么用?她想着干脆给择儿纳个妾,偏生择儿又百般不愿,她为着这事儿整日发愁。
每每听说孟妩音病了,她心里竟忽然松了一口气,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心肠恶毒,常常一面在佛前祈求孟氏能就此一病不起,可随即又求佛不要记得自己刚刚的胡言胡语。
孟氏身子骨一向很好,这一年才小病了几次,可是前几日听说孟氏忽然病重,她心中纠结不已。她一直都派人监视着孟妩音的一举一动,只是为了防止孟妩音做出什么危害楚遇择的事情来。
楚遇择心急如焚,甚至向宫里求了太医来。她虽然是孟妩音的婆婆,但是她从未去探过一次,不爱她儿子的女人,自然也不会被她当成自己认可的儿媳。
听丫鬟说,孟氏一连几天皆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择儿亲自守在床边照料。听丫鬟说,楚遇择受伤的那天的早上,孟氏半梦半醒,额角都沁出一层薄汗,嘴里呢喃着什么,楚遇择没有听清,便倾身附耳,由于气息实在微弱,声音断断续续,所以除了楚遇择,怕是没有人听清楚孟妩音究竟说了一句什么。
然而她至今还记得前几日丫鬟来禀告的话。
“奴婢没能听见夫人说了什么,只是侯爷很是震惊,甚至打翻了手中的汤药,奴婢便又重新熬了一碗……”
她的儿子,少年时便随父征战沙场,什么没有见过,从来都是镇定自若,只有在遇到孟妩音的事情上才会慌了神。然后待楚遇择亲自将汤药再端进去的时候,孟妩音便已经清醒了过来,脸色已不复病态苍白,但是拒绝喝药,甚至打翻了汤药,滚烫的汤药将楚遇择的手烫红了,再然后,她又听说孟妩音竟然亲自去探望楚遇择。
她绝不相信孟妩音会有那么好心,孟妩音为了周晟而闹得多难看啊,怎么可能忽然转了性子。楚老夫人随便心中怀疑,但是只叫人仔细观察,并未有前去一探究竟的意思。
孟妩音回到房间,想着事情,总觉着脑子里的记忆少了一些什么,但又总是想不起来,顿时间头疼不已,仿佛要爆炸一样。丫鬟进去房间的时候,便见到孟妩音抱着头紧咬唇齿的模样,慌张地叫人去通报了侯爷。
楚遇择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大步流星地向孟妩音的院子奔去,并且叫人去请名医苏逸。孟妩音此时已经被丫鬟扶到了床上休息,但还是抱着头,蜷缩着身子,模样可怜。
楚遇择一直安慰着她,“妩音,再等等,大夫马上就来了,再坚持一会儿……”一直到孟妩音疼得瘫软在楚遇择怀里,楚遇择还在喃喃自语,他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孟妩音浑身是血地躺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心中蓦然慌乱。就是那场意外,自此他与妩音势同水火,比陌生人还不如。不知为何,今日自己怎么频繁想起三年前的场景呢?难道就是那日她昏迷中的一句喃喃自语吗?
那日,他端着汤药,正欲喂给她时,忽然间她呢喃着什么,他疑惑道:“什么?”
然后她又重复着说了一遍,可他还是没有听清楚,于是他将耳朵靠近她,问道:“妩音,你在说什么?”
热气断断续续喷洒在他的耳朵上,“楚……楚……楚哥……哥”。然后他心头一颤,控制不住手抖,打翻了手中的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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