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秋山,已是回到惠州之后了。
黄昏前下过雨,天气因此变得十分清凉。柳频云一个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日落。惠辞的狸猫又偷偷跑过来,冲着她喵喵叫。
原本这小猫是不讨到吃的不罢休的,今天不知怎么了,叫了两声就转身跑了。
然后秋山出现了。
柳频云摇着团扇回过头,秋山站在竹篱边,他大概没找到躲雨的地方,斗笠湿着,衣衫也微湿。再摘下斗笠,原来头发也湿了一半。
柳频云进屋给他找了张巾帕擦头发,顺手挪了张凳子:“怎么下雨时不出来?”
“我刚到,”秋山说完,顿了一下,“云儿,我是来告辞的。”
柳频云坐回藤椅:“去捉康则?”
秋山摇头,神色黯淡:“我在北方的朋友传信说他们发现了一些信息,像是我爹娘留下的。我得去一趟。”
柳频云拿团扇的手停住了:“……那不是挺好的?”怎么这个表情?王大侠这几年一直在找庄主和夫人,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秋山道:“若真能找到,那自然很好。”
柳频云摇了两下团扇:“不如传信给心姨他们,大家一起找,也快一些。”她说出口时便知道秋山不会赞同,果然秋山也不赞同。柳频云心想你们整个山庄做事风格倒是很统一,有危险事光自己上了。
秋山道:“云儿,别告诉其他人。”
“放心,”柳频云心下微怅,嘴角却弯起,“不要我说,怎么又告诉我?”
秋山放下巾帕,他把自己头发揉得乱糟糟的,语气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矜持不苟:“总要有个人知道我的去向。”
柳频云顿觉不祥,想用扇子拍拍他,伸出去又觉得秋山也是大人了,这么做不合适,于是狠狠给他扇了两下风。
“少说怪话。再擦擦。”
秋山听话地拿起巾帕。
柳频云只想要尽快把这事岔过去,可那话总也略不过去,思来想去,烦恼片刻,见秋山端端正正坐在凳上,忽觉少了点什么。
她思索片刻,问:“……你的剑呢?”
秋山闻言也垂眸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道:“以前那把不要了,新的今晚去惠州城取。”
“是山庄里找出来的那把?”
秋衫点头:“不太趁手,送去改了改。”
毕竟也是很多年前造的了嘛。柳频云道:“原来你这些年回过惠州?我来惠州这么多年,也就三年前进过一次惠州城。”而且都是马车进马车走,街边的景象一点没看见。
她刚说完,便见秋山盯着她,手也不动了。虽说他原本看着她,但很明显,他此刻有了点新想法。
“云儿,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取剑?”
……
据说从前惠州城人口并不多,百姓们跟着皇室往南逃了之后,这小城也一下拥挤了起来。秋山说,这些年他也只回来过一两次,许多地方只隐约记得该怎么走,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了。
柳频云蹲在小摊边挑杨梅,因为戴着帏帽,每个果子都得拿进纱帘里看,有些麻烦。听到秋山如此说,她开了个玩笑:“咱们俩不会走丢吧?”
隔着纱帘,也看不清秋山的表情,只听他语气似笑:“已经进城了,说太晚了。”
柳频云慢悠悠地挑着杨梅,甚至有点不想站起来。她喜欢在这种人来人往的时候缩在某个角落,不是因为畏惧人群,相反,她就喜欢这么默默看着很多人走来走去的样子。
秋山见她这么认真,在旁边站了片刻,也半蹲下来:“紫色的甜一些。”
摊主拿着荷叶在旁边捧着,道:“都是新鲜摘的,都甜。”
柳频云用惠州话道:“这是昨天摘的,下面的果子都快挤坏了。”
她突然说本地话这招百试不爽,摊主嘿嘿一笑,也不说话了。秋山道:“你方才说什么?”
柳频云惊讶:“你听不懂?这是惠州话。”
秋山道:“我五六岁时就跟着爹娘离开惠州了。”
柳频云也反应过来了。
“那你怎么会说丰州话?”
“方燕娘教我的。”
话到此便陷入短暂的沉默。柳频云默默捡着杨梅,秋山也默默看着。她忽道:“你在丰州城里买过杨梅么?”秋山道:“买过,没有惠州的好。”
“也有一家好的,听说就是从惠州运过来的,走的还是水路。”纪府里年年都买,丫鬟们能出门时也会去买,年年买下来,简直买出一本杨梅经了。
秋山只是认真地听着她描述。大概他从来没吃到过。
柳频云忽然想,如果当初秋山没离开纪府,他们或许会像现在这样,一起出门买杨梅,一起挑挑拣拣,从小时候,到长大的那一天。
但秋山注定不会留在纪府,而她也一定要离开。
到铁匠铺时,除了杨梅,柳频云手腕上还挽着三样小零嘴的系绳,她准备把这些带回去给惠辞吃,一来是惠辞真的很爱吃这些东西,二来今晚惠辞的猫没在她这儿讨到吃的,一定会去问主人要——说不定惠辞已经发现她不在家里了呢。总得找个借口吧。
那铁匠,或者说铸剑师将改好的剑拿了出来,剑匣依旧是之前那只匣子,柳频云认得,可剑匣上还放着一只小小的红漆匣,她就不认得了。难道装了剑穗?还是什么暗器?
柳频云撩开帷帽面纱,暗暗观察好奇着。她正畅想着侠客之间流行的江湖惯例,铸剑师却也打量了她一眼,向秋山笑道:“不是说我送过去?”
秋山朝他伸手:“我过来不是少了你的麻烦?”铸剑师爽朗一笑,弯腰提起那只红漆小匣,敲到秋山掌心:“拿去。”
秋山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竟朝柳频云转来:“云儿。”
柳频云愣了下:“嗯?”
秋山道:“你的银镯不是被咬坏了么?”他打开匣子,红漆匣中是一只开口银镯,一头铸成莲花,柄上绕着一圈碧丝,另一头收成微弯的尾。
“这丝线绕着的地方就是出口。”
他拿起镯子:“你看,就像这样。”拧开莲花,原来莲花之下连着一根细银针,一经取出,银针立刻恢复笔直。
铸剑师道:“这镯子里填了药,以后若有人对姑娘你不利,就取出这针来,不论是搅在汤药饭食中,还是直接扎,保管针到祸除。姑娘,这镯子不错吧?”
铸剑师洋洋得意,仿佛对他来说,比起改一把绝世宝剑,做这样一个精巧的小镯子更让他自豪。
他等着顾客夸他的手艺,那姑娘也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淡漠,虽只转眼一瞥,但那一笑当真是嫣然。
“是很好。”
说完这三个字,姑娘却又沉默下来,她神态渐渐专注起来,却不知是不是在看秋家少侠手中的镯子。
秋少侠道:“戴上么?”
于是姑娘伸出扶着纱帷的手,白纱帷因此垂了回去,炉火红光映在其上,那纱帷长长的,同她裙摆一般庄严,等镯子戴好,她便连手也收了回去。
“多谢,”姑娘轻声道,“不试试你的剑么?”
……
惠辞道:“这都是给我的?”
柳频云点头点得心不在焉,刚坐下又起身:“猫儿吃了没有?”
惠辞开开心心地拆开荷叶包,见她要走,忙道:“柳姐姐你等等,有封信你看看,王伯写的,刚接到。”
柳频云道:“好。”说完,她却又不去接信,等惠辞放在她面前,她才缓缓拆开信封。
惠辞有些奇怪,她觉得柳频云不大对劲,但又不像是生气。
柳频云则展开信纸,一开始她还有点分心,但看到后面,她也逐渐凝神——原来和她们之前想的不同,康则并没有直奔大都,他先是去了昊州西北边的一座城池,后来心姨他们了解到,现今掌管着那城池的官员也是康则投靠的平人王爷的党羽。因他们先前不知这一点,所以离开昊州之后,他们直接朝大都去了,路上发现他们怎么也追不上康则时,便越追越快,全没想过康则其实落在他们身后了。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在康则之前赶到大都也不是坏事。柳频云心道。
心姨等人在大都等待探查了许多天,倒也成功地在康则入城那一日发现了他,只可惜当时康则被许多人保护着,实在无法靠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康则进了王府。
平人王爷的府邸自然不那么好闯,之后无论他们再如何打听,都探不出来一点康则的消息了。
王伯的意思,是问她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惠辞听柳频云说完,道:“山高水远的能有什么主意?柳姐姐,要不咱们去一趟吧?”
柳频云道:“看落款日子,这也是半月前的信了,咱们从惠州上大都,少说也要大半月。我先把信回了吧。”
惠辞一听就知道有戏,立刻跑去磨墨,边磨边道:“要是任少侠在就好了。有他和我们一起,路上就不用担心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频云道:“惠辞,你这叫无事不登三宝殿。”
惠辞道:“我又不是胡说。反正任少侠也和康则有仇。姐姐,咱们不会在路上遇见任少侠吧?”
柳频云给砚中添水,惠辞一眼就看见她腕上银亮亮的镯子,奇道:“姐姐,你的镯子修好了么?”
说完这句话,她发现,原本偏过头来看着她、像是要说什么的柳姐姐,一下子噤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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