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猎户回来了，为了庆祝，妇人专门逮了鸡鸭来杀，柳频云也去灶间帮忙，正挥铲炒金蒜时，小睡醒来的秋山出现在门口：“云儿，我出去一下。”
柳频云把斩成小块的鸡肉倒进锅里，忙得没功夫看他，只答应了一声：“那你记着时辰啊。”
秋山点了点头。猎户拿着把葱进屋，见他要走，忙从梁上取下一只腊雁：“少侠，你回来的时候用这个换两壶酒吧，江边有买的。我刚问过了，那个满脸疤的大侠是喝酒的，你喝不喝？你要是喝，就带三壶，剩下的钱，船家会自己折的。”
秋山接了腊雁：“我不喝。”猎户：“那真可惜，咱们这儿的酒不错呢。劳烦你了啊！”
柳频云炒好鸡，添上热水调料，锅盖一盖，又去帮妇人烫鸭毛，忙活了一阵，开始切准备配鸭子的小萝卜，妇人洗一个，她切一个，切着切着，感觉小萝卜出现的速度变快了，转头一看，洗萝卜的人变成了秋山。
她有点迷糊：“这么快？”
秋山“嗯”了一声，递过来一个水灵灵的小萝卜，柳频云一刀下去：“糠了。”大姐说糠了的萝卜都拿去腌萝卜条。她把萝卜往旁边一赶，秋山出声：“什么叫糠了？”
柳频云拿了一个正常的比给他看：“这样是好的，那样是糠了。”
秋山认真地看了看。见他好奇，现有的也够煲汤了，柳频云索性把那个糠萝卜递给他，随他看去。
妇人在灶台边煸鸭油，见状笑道：“咱们这儿没什么好东西，叫少侠笑话了。这才叫有本事呢，就是走江湖，也是顿顿都能吃好。”
秋山不惯与人谈笑，闻言放下萝卜，看看妇人，最后还是看向柳频云，眼神有点无辜。柳频云笑道：“大姐，你说话前也看看这满梁的东西，这还要怎么有本事？”
猎户哈哈一笑：“听见没？我凳子都没坐热，怎么就嫌弃上了？”
妇人嗤了一声，笑道：“不嫌弃你，还宝贝你？”她看向柳频云：“姑娘，你们是客，别忙了，歇着去吧。”
吃过饭，天又阴起来，猎户道：“这雨下不了多久，夜里下，夜里停。”
秋山也是如此判断，于是两人商量着，决定再住一晚，明早再走。想来李弥生那群人也不至于一晚上就在山里困死了。
妇人道：“明天走？那我这会儿去烙点饼，你们明天路上好吃。”柳频云想说不用麻烦，妇人就朝她道：“妹子，你去补个觉，眼睛都有点红了。”
柳频云摆手：“我不困。”她准备拖着自己的凳子去门边接着做绣活，一转身，发现秋山和萧靖都看着这边，前者在看她的眼睛，后者似笑非笑的，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柳频云本来就很警惕，见状越发谨慎，她抬手叫秋山：“旧宣来，帮我理理线。”
她现在哪里敢睡觉呢，只怕眼睛还没眯上，那边萧靖就要多嘴多舌了。她可不能让这俩人有独处的机会。至于萧靖说的话，柳频云把那些通通抛在脑后，无论她是怎么想的，那都是她和秋山的事，和外人无关。
但若要问她是怎么想的……
柳频云把柔亮的丝线套在秋山手指上，手上辫子编得飞快，心里却有些茫然。
漂萍因为风雨而紧靠在一起，也不能说那就是缘分。
有时候她会想，也许秋山还是个小孩子呢。等他结束了令他耿耿于怀的一切，取下那障目之叶时，他会迎来解脱的。
现在这种情形……她甚至不敢让他们之间顺其自然。为时机不对，她有些气馁，不禁抬眸看了眼秋山。
十**岁的少年，眉眼间本不该有这样寒凉凌厉的煞气。
她像希望自己自由一般祝愿秋山自由。
……
就像不知道糠萝卜长什么一样，秋山也不知道理丝线该怎么做，云儿怎样教他把手抬起来，他就怎么把手抬起来。他想云儿要是去排木偶戏，一定也会做得好的。
白皙纤长的手指将靓丽彩丝编织成结，秋山看得很专注，试图遥想云儿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
要是云儿不打瞌睡，和他说说话，就更好了。这绣一针点下头的。
眼见柳频云已经绣错三针，拆线两次，秋山不得不自己破坏了气氛：“云儿，你去休息一下吧。”
妇人已收拾出另一间屋子给她住了。
柳频云陡然惊醒：“不，我没睡着。”
“……”秋山道，“是这个活儿很急么？”听王伯说过，云儿从丰州那边学来的绣活很受欢迎。
柳频云悄悄搓了下手指，其实和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针尖戳一下子很难直接戳出血的。她瞥了眼萧靖，这人已经睡着了。也是，在飞驰的马车上都能睡着，何况一张太师椅。
她只纠结了一小下，便觉得不要冒险为好。不管是秋山，还是她的手指头。
“也没有。就，昨晚发生了太多事……”她正心虚地瞎编着，秋山忽道：“云儿，你这么害怕他们么？”他指的是如持如真。
这倒不失为一个借口，虽然是烂借口，但也勉强算有了瞌睡送上枕头，说到枕头……不，不！你不想睡觉！柳频云悄悄地掐了下自己，点了下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头点得有多艰难。
然后她就看见秋山笑了：“我不信。”
柳频云：？
她已经失去扮柔弱的资格了么？
秋山笑意淡了些，目光落在她肩上：“是不是伤口疼？”
噢？这倒是个好理由。柳频云虚按了一下颈窝，不自觉地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嗯……也不是，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秋山静了静，他忽然环顾四周，猎户夫妇不知去哪儿了；姓萧的早睡着了。或许是死了。
“我……”他顿了顿，“那我在旁边陪你。”
进了新房间，柳频云有点忐忑地躺下了，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刚沾到枕头，她就开始迷糊了。
秋山坐在床沿，应柳频云的要求，他不能走。云儿是不会说这种话的，这是他自己领会的。
隔着纱帐，影影绰绰的，云儿已睡熟了。
秋山心里很煎熬。伤口在右肩。阿罗汉教的人常年服食药草，毒应该没毒，但这人没病的时候药吃多了，难免会生出毛病来——那女子佩剑被碎，可想她会有多生气，这一口会咬得多狠……
可云儿很能忍耐，他看不出来什么。
秋山幻想着种种可能，越想越多，有点发愣。
帐中人忽然动了动，秋山立刻看过去。云儿偏了下脑袋，扯到伤口，嘶了一声，又扭了回来。因为这动作，她衣领歪了些许。
就好像旁边有一百一千个人在围观似的，秋山克制而迅速地扫了一眼。天气热，云儿没有包扎，雪白衣领下，露出一点齿痕，殷殷的印在白皙肌肤上，伤口略深，因为上了药，便没有发肿。
秋山放心了些许。片刻后，他不自觉地追逐着她微蹙的眉，低声自语：“是不是伤口疼？”
云儿方才说，也不是，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但那不是他想听的。
在想象中补完一切，秋山用目光虚虚描摹着纱帐内秀丽温柔的轮廓，低声回应着想象中的她：“……我也不想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柳频云整个人都发懵了。
秋山依旧坐在床边，姿势和她睡着前一模一样，剑放在一边，手放在膝上，隔着一重青纱床帐看，他人与声都像梦中：“睡好了？”
柳频云舌头有点迟钝：“现在，什么时辰？”
她突然想起来睡之前发生的事：“……你一直在这儿？”
秋山盯着她睡得如同粉蔷薇的脸颊，低声道：“我就想在这儿。”
“……”柳频云假装没听到，她慢慢捂住脸，揉了揉，手又垂下来，“我做了个梦。”
“噩梦？”秋山微微俯身，手迟疑地停在纱帐前。
柳频云慢慢坐起来，她不知该怎么说，下意识就是笑着糊弄：“我能做什么噩梦。”她伸了个懒腰，撩开床帐，弯腰捞鞋。
她穿好鞋，把呆呆的秋山赶起来，随便叠了下被子。睡饱之后，心里竟然十分空虚。
她满心空虚地溜达出门，外头已经在下雨了，如持如真两个人并排坐在对面柴房门槛上，两个人温情蜜意地依偎着，说着小话，萧靖还瘫在太师椅上，悠闲地哼着什么曲。
萧靖盯着右厢房走出来的秀丽少女，因为要避开肩上的伤口，她把长发结成辫子，顺在左侧。细雨绵绵，笼罩远山，她站在屋檐下，微微仰头，沉静地看着。少年追出来，破坏了这种几乎要融入细雨的沉静，他手里拿着一件纱袍，说道：“云儿……”
翌日清晨，柳频云等人准备启程，如持如真也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也不知昨日下午萧靖是如何对猎户夫妇说的，今日妇人还用一种怜惜的神情给了如持两只大饼。
离开猎户家，五个人用二一二的队形走着，柳频云觉得怪别扭的，这儿只有她和秋山有马，其他人没马，他们也不好上马，而且，就这么默认如持如真跟着了么？
刚走出村子，秋山就停步转身：“四个人，四十两金，去瑞裕山庄登账。”如持呆了呆，双眼霎时亮振：“可是，任少侠，我和师兄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那么多钱……”秋山淡淡道：“你只管去登，郑金羽自知道我的意思。”
柳频云心想：欠钱的是大爷嘛。
如持面上一喜：“三位大恩，无以为报！”两人郑重行了一拜。萧靖侧身站着，见他们喜滋滋的，叹气道：“路上就别歇息了，不到大都，你们不会安全。小伙子，你可要记得吃药，一次一粒，别贪多。”他用长剑支着胳膊肘，人也歪着，因为土路已被雨落软了，他说话时一直在缓慢地下坠。
两人连连点头，如持道：“我们省得的！”
柳频云道：“以后别这么莽撞了。”如持抿嘴一笑：“我们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赖上的……”她看了眼秋山，话头一转：“我们这就告辞了。”
分开好久，柳频云还在想如持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有点担心：“秋山，你说如持是不是认出你了？”
秋山疑惑：“我没见过她。”
柳频云不是那个意思：“是不是你长得很像你爹？”
秋山想了想：“没像到认得出的地步。我更像我娘。”说着，他瞥了一眼在他的马上仰身躺着的萧靖。柳频云也看向萧靖。
萧靖哼着的小曲中断了：“你是更像娘些，小时候最像。”
“那我娘也去过阿罗汉教？”
“去过，”萧靖道，“你不知道？”
秋山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他们后来就不说这些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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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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