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对这里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循着小路,靠着幽微的光,来到了洞穴深处的一间石室。他才刚走进石室,就传来一声轻问。
“你来了?”
“是,我来了。”
絮魉小步跑向陈石,开心不已,拉着陈石的手笑着道: “阿石哥,你好几天没来看我了,我好想你。”
陈石眉眼低垂,眼眸中带着沉重的感觉,却道:“你何时才能回头?”
“我回不了头了,阿石哥。”女子平静中带着一丝温柔,然后下一秒猛地变得疯狂,表情狰狞可怖,厉声道:“我回不了头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陈石眼中落寞,语气也略显低沉,“你还要伤害多少人才肯罢休?”
絮魉穿着一身轻薄的大红色长裙,眉眼上挑,“你既然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你又何必继续帮着我害人呢?”
陈石右手握成拳,指尖泛白,最后突然松了力气,“絮儿,你如今这样,是我对不起你,若是当年我时时跟在你身边,没有留你独自一人在漆霞山,或许你不会走到这一步。”
絮魉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一副不愿意提起这件事的样子,撇开头,目光躲闪,“你说这些干什么!”
陈石指着地上的一堆枯骨,眼中不忍,再一次恳求道:“你看看,这些人,他们何其无辜!我们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别这样了好不好?就算你的容颜不再,我也不会改变半分对你的心意,你何必再这样下去?收手吧,絮儿,我们回尤溪山,就像从前一样,只有我们两个人,每天都很开心……”
陈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絮魉给打断了,絮魉态度决绝,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冷声道:“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和你回去的,我不会离开虎猛镇的。”
陈石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黯然,“絮儿,那个人是在利用你,他不过就是把你当成一个工具,你不要相信他。”
“工具又如何,只要他能给我这一副正常的皮囊,我什么都不在乎。”絮魉偏头躲开陈石的目光,“阿石哥,我所求不多,我甚至不要多好看的容貌,我只要一个正常的皮囊,像从前一样就好,或者丑一点也没关系,只要我走出去,别人不会说,哦,你看,那个人长得可真是像一个怪物呢!阿石哥,我受不了,我是不会离开的,你要是想走,你就自己离开吧!”
陈石知道自己无法说服絮魉,只觉得心中悲痛愧疚。两个人僵持了很久,最终,陈石叹了口气,沉默着离开了。
絮魉背对着陈石,她甚至不敢去看陈石的眼睛。听着陈石渐渐远去的步履声,直到听不见了,她才转过身来,出神地望着陈石离开的方向。她当然知道那个人不怀好心,她甚至怀疑就是那个人把她害成这样的,可是她毫无办法。
絮魉犹记得那时,她被青獠妖兽群撕咬之时,花瓣从花朵中脱落,缓缓升起,漂浮在空中,隐隐约约似乎凝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然而那个女人却有着一副男人的嗓子,模样魅惑又漂亮。
然而,青獠妖兽从来都是泽兰宫人的私有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了漆霞山,明明有咬死她的机会,却迟迟不杀了她。就像是故意的一样,毁了她,控制她。可她却心甘情愿地被利用着。
絮魉一想到就觉得烦闷,她已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十一年了,每月都要给那个人准备两个人,还要长得好看的。她见过无数次那个人当着她的面,将人皮剥下来,血肉模糊的人皮就这样被那个人提在手里。即便是见过那么多次,每一次见到之时,她还是忍不住发呕,浑身颤抖。那个人每次都要强迫她看着,然后笑着带着人皮离开。
她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想做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男是女,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只是称呼那个人为主人。从此,她由一个人变成了一个不人不妖的怪物,可是,她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她只求如此。
陈石原路返回,将暗门给掩盖住,走出了地窖。
陈石刚走出地窖,就遇见了许洛。许洛站在地窖外面的院子里,看着陈石从地窖入口的房间走出来,神色平静。
陈石压下心里的紧张,脸上强撑起一个笑容,微微弯身关心地问道:“客官,您怎么在这里?”
许洛瞥了一眼他,随意道: “出来散散心,就走到这里来了。”
陈石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客官,夜已经深了,需不需要小人送您回房?”
“不用了。”许洛平静地看着他,“我自己找得到,你先去忙你的吧。”
“是是是,客官,那小人就先告退了?”
许洛轻点了一下头。
陈石看着许洛点头,才转身离开。走了一段路,陈石心里有些担忧,她不会看出什么来吧?但愿不要看出来,他倒是无所谓,伤了这么多人,千刀万剐也赎不了他的罪孽。可是……絮魉,他总希望絮魉能好好的。
许洛看着陈石的身影,总觉得有些蹊跷,陈石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很熟悉,可是她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的。可是,她刚刚已经用法术探过了,陈石分明是人,而且是一个半分法术都不会的普通人。
她见过的妖又不多,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这股熟悉的妖气是在哪里遇见过的。许洛轻轻蹙眉,单手背在后腰,中指摩挲着拇指,脑中浮现起什么画面,可是她却没有抓住。
罢了,小心谨慎一点就好。她想了想,还是先回房吧,留宋择元一个人在那里,她实在是不放心。宋择元虽然爱钻牛角尖,但是心思单纯,很容易就中了别人的暗算,她还是回去守着吧。
许洛快步赶了回去,走到房间外面,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进去看看,虽然宋择元的房间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不看看,她还是不放心的。
许洛踏进宋择元的房间,看见
宋择元在床上四脚八叉地睡着,睡得还挺熟,连她走进来都半点没有影响到他,连一丝丝皱眉都没有。被子都被宋择元给踢开了,怕宋择元着凉,许洛特意给他把被子拉了上来盖好。盖好被子后,许洛立于宋择元床前,凝视了宋择元。
半晌,许洛看着宋择元,不禁轻笑,这个傻小子,真是半点没有防人之心,出门在外,居然还能睡得这般死,就不怕别人半夜里把他给扛去卖了?
既然宋择元睡得不错,许洛也就放心回房了。许洛整晚都没有睡觉,她也不需要睡觉。幸而,一切正常,风平浪静。
翌日,宋择元睡到快中午才起。一觉醒来,便见到被子在地上,他已经很习惯了,将被子捡起来丢到床上,才去洗漱。
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将宋择元给吓了一大跳。遭了!上仙不是说早晨起床赶路吗?他呆滞地望了一眼,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挂在天空上,老高老高的。上仙不会已经丢下他,自己先走了吧?
宋择元越想越担忧,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匆匆跑出了房间,直往隔壁房间而去。他着急地敲了敲门,没有人反应,心中担忧愈加浓烈,直让他心里发慌。
浓浓的恐惧让他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推开了房门,一进去,就四处查看,发现许洛还在房间,宋择元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许洛正在床上打坐,听见几声巨响,一睁开眼,就见到宋择元站在她面前,喘着粗气,目光呆愣,身上只穿着里衣,头发还有些凌乱。许洛不解,“宋择元,你这么着急干什么?瞧你,衣裳都不穿好就过来了,也不怕着凉?”
“我……”宋择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才想起自己如今衣衫不整,实在是有失体面,再加上许洛目光如炬地直视着他,他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许洛看着宋择元,等着宋择元回答,可是只见宋择元的脸色越来越通红,头埋得越来越低,始终不见回答,便只能道:“你先回房洗漱吧,洗漱完再说。”
“是,弟子遵命!”闻言,宋择元如蒙大赦一般,匆匆忙忙告退了。
许洛笑了,宋择元还挺可爱的!她又不是灭绝师太,用得着这么紧张吗?感觉这次出门,每次宋择元见了她,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好像她要把他怎么样似的,每次脸都涨得通红。在落山的时候,宋择元不是挺厉害的吗?还敢来质问她。
宋择元一口气跑回了房间,暗恨自己太冲动,在上仙面前丢了脸。一想到他刚刚那副模样被上仙瞧见,宋择元就有些羞恼。这种感觉让他心乱如麻,以至于他穿衣束发花费的时间比平时少了一半。穿戴整齐后,宋择元才觉得自己恢复了正常。只是,心跳还是有些快的,真是太丢脸了!
上仙不会嫌弃他吧?会不会觉得他是一个邋遢的人?
心中有些不安,宋择元在铜镜面前整理了好几遍,才呼出了一口气。应该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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