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愚笨，在殿外摔倒，脚腕有伤，才致使御前失矩。”
祁吟知看向黎既忱，黎既忱筷子放好，双手覆在膝上，眉眼淡淡地看向这边，未有直言。
祁吟知移开视线，“你就领药养伤，无事了再回来。”
她未提及惩处一事，甚至比上回还要仁厚。
黎既忱可记得祁吟知说过若有下回则按宫规处置。
她只是静静扫了眼跪地谢恩的枝莲。
枝莲退下后，黎既忱重新执起筷子。
祁吟知说道：“继续用膳吧。”
她把果盘放在一旁。
黎既忱突然开口：“陛下仁厚，对宫人仁慈。”
“爱卿莫不是在讽刺朕？”
“没有，臣上次经陛下教训，回去反思，陛下不因小事责罚宫人，本是陛下仁爱之举，该为天下赞颂，是臣眼界狭小。”
祁吟知一时拿不准黎既忱是否在说真心话，可以黎既忱的家世教育，不该会在餐桌上专门阴阳怪气/皇帝。
“爱卿言过，朕比不得古来仁君，朕不喜责罚，有些时候提醒的效果比笞杖在身效果更佳。”祁吟知碗中饭食尽，一些想说的话也在脑中过滤了一遍。
“朕认为，破坏规矩不一定为坏事，凡事皆有两面，在不同之时，不同场合，同样的行为可能会带来相反的效果。”祁吟知说，“此前爱卿对朕说朕该按照宫规处置，其实并无错误，不过朕选择了另外一种方法导致另外的结果，爱卿按规行事，为历任安定王的精神传承。”
黎既忱没想到皇帝会这么说，相处下来，陛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懂得世间道理。
“朕可能失言，冲撞安定王，但朕还想遵从本心说一声。”祁吟知换上严肃的口吻，黑眸沉静，毫无避讳地凝视黎既忱。
“陛下谦逊，陛下为君，岂会冲撞微臣。”
“或许，安定王你们从前的做法，确有不对之处，不该因为祖上如此，后世固守成规，一脉延续。”
她的话介于委婉和直白之间，足以让黎既忱听懂的同时，不显激烈指责。
对于黎既忱来说，直道祖上之错，如掘房屋根基。
她垂头，原先淡去的正色重新回来，甚至更加沉重，“陛下之言，臣回去后会仔细思考。”
她亦是反应得体，却也没有承认皇帝正确，给足彼此颜面。
“爱卿无需紧张，朕说过多次，爱卿对朕的态度，会影响朕对爱卿的态度。不是谁对朕跪得久，朕就会认为谁忠诚、更亲近于谁。”
采觅端来一盘新切好的苹果，缓和局面，祁吟知把果盘改放到二人中间，“爱卿尝尝，清甜解渴。”
“谢陛下。”黎既忱微垂眼帘，掩住眼眸中闪过的神绪。
正如陛下所言，这苹果的确甘甜清脆，清爽解渴。
她又想到方才枝莲摔倒的一幕，她本可以推挡枝莲，改变枝莲倒下的方向。
可她想看看祁吟知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皇帝的动作实在挑不出毛病，没有将人推开，也没有直接接触枝莲身体，双手握着果盘半是稳住枝莲娇躯，只是让枝莲一头栽下到盘子当中。
不苛责，也并未有对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宫女的特殊偏爱。
枝莲和璃儿在外貌上甚至性格上都有几分相似。
“爱卿是有心事，还在想着朕方才说的话？朕只是随口说说，爱卿若不解，当朕没说过即可。”
这轻松的话语让黎既忱开口道：“陛下为何要留下一个蠢笨的宫女？”
“宫中内务安排的，想必有其道理。”祁吟知笑得意味深长，看得黎既忱不禁挪开目光。
“那……若此次御前失礼的不是这个宫女，而是其他宫女，陛下可还是会如此？”
祁吟知笑意加重，噗嗤一声，差点拿不稳手中的苹果肉。
“爱卿，”她靠着椅背，“若不是知道爱卿一心向着皇室，朕差点以为既忱你是在吃醋。”
一声既忱出来，瞬间将黎既忱的回忆拉到一个多月前。
琵琶声的环绕，手中核桃的滚动，一饮而尽的茶。
“臣心想，若只对一人厚爱，则非君之仁爱，陛下惜臣民，不可仅仅偏爱一人或数人，此乃为君之道。”
“爱卿说得有理，朕亦是如此认为。”祁吟知将苹果吃完，拾起手旁的手帕细细拭手，悠悠不已。
黎既忱再次摸不准祁吟知的态度。
祁吟知放下手帕，回眸一笑，弧度浅浅，像是未开/苞的花儿，“刚刚的话可以换种方式理解，仁爱要宽广，才为真正仁爱。有些感情，为一人独享才最为纯粹。”
黎既忱想到某个夏日，她曾经乘小舟在莲池间乘凉，在宽大肥厚的荷叶中寻找少量粉嫩娇美的莲花，其中有一株莲花最为怜人，惹她多看几眼。
她似懂似不懂，回得含糊，“陛下能多面领悟，聪慧过人，臣当向陛下学习。”
祁吟知坦言，“爱卿最会观察，总会看清的。”
像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
养身殿。
太上皇的病情在一夜之间加重，话说不出，身体动不了，只有一双眼睛能眨，太医轮番就诊，齐齐候在殿内。
祁吟知再遇见薇。
许久未见，见薇面色憔悴，在养身殿终日照顾太上皇，比在皇帝的明心殿累得多。
“太上皇想通过你了解朕。”
见薇跪地，“太上皇是关心陛下。”
“你无需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你陪在母皇身边，朕放心得多。”见薇心思细腻，勤快少言，在太上皇这伺候是一件好事。
“谢陛下仁厚。”
祁吟知走了没多久，黎既忱匆匆赶来。
要职在身，黎既忱不能在办公时脱身，等到忙完，她便赶到宫中。
前几日太上皇经常召见她进宫，恐怕就料到这一天即将来临。
太上皇最惦记的无非就是年轻的皇帝。
见薇看着黎既忱眼底的青色，心中酸涩，安定王不仅忙于职务，还要应对慎亲王那边的老贼、为陛下的事操心。
她近来随身服侍照顾太上皇，因此能了解安定王和太上皇的对话。
似乎，安定王和太上皇对皇帝行事有了分歧。
安定王言语得体，可她还是能感受到安定王的变化，哪怕仅仅在用词和语气上的细微改变。
安定王情绪内敛，不苟言笑，不善流露情绪，可如果有心，能发觉异常。
最近安定王并未单纯附和太上皇，而是提出给陛下更多个人考虑的机会。
似是相信陛下。
可这种不知何处生起的信任，和太上皇和安定王一贯的坚持不同。
是何让安定王改变，安定王一直对太上皇言听计从，忠心耿耿。
莫不是，安定王因慎亲王捣乱针对，产生篡位之意。
见薇后怕，内心的小人在不停对抗挣扎，一方面她不希望安定王成为罪人，另一方面希望安定王心想事成。
烦恼如蛛丝生成，待黎既忱喊了见薇好几句后，见薇才反应过来。
她第一次如此失礼，好在黎既忱并未出言责怪，反倒关心问了一句是否身体不适。
见薇心中微暖，未曾料到安定王竟然不会责备她，可对上黎既忱淡漠的眼神，忍不住猜测安定王是不想在生病的太上皇面前斥责。
她紧张地撒了谎，没说自己是臆想安定王“造反”的事情失了神，主动请罚。
黎既忱淡淡应了声，未提及处罚一事，太上皇重病缠身，卧床不起，更不可能惩罚下人，这事明显就这么过去了。
“照看好太上皇，除了陛下，谁进来都要严格提防。”
“是。”见薇猜测，可能是安定王想着她值得信任罢了。
从前她便听说，安定王府规矩多，府中下人经过严格调/教，比宫里人还要懂规矩，行为举止挑不出任何毛病，从不会有失礼的时候。
在安定王一族，失礼即是失德，读遍圣人书的黎家人绝不能接受。
黎既忱返回王府，对下人说要一杯龙井茶，她打算今夜不睡，提前计划将来之事。
她有忌讳，又心知肚明，太上皇时日不多。
沐浴之后，来到桌案前，杯中黄色茶水在烛光下呈现深深的橘黄色。
她执杯轻闻，这不是龙井，是往日她在未时常喝的菊花茶。
她将茶杯放到一边，拉开椅子坐下。
不多时，下人小心翼翼推门，端来一壶新泡好的龙井。
她犯了错，知道安定王会责罚，主动请罪。
“茶放下，你下去吧。”
下人愣住，她没有听见王爷的处置，莫非她要主动向总管提罚银两。
“是。”下人刚走到门边，身后传来黎既忱淡淡的声音。
“这次本王不怪罪你，莫要有下次。”
黎既忱盯着烛火，跃动的烛焰像是活泼跳动的心脏，让她想到一个鲜活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世界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