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既忱每日和黎休见面的时间不长，仅是按照规矩为祖母请安。
黎休时常外出，她年纪大，但身子骨好，年轻时还和唐府的老太君一起上过战场。
她从唐老太君口中得知唐府来了一个姑娘，是唐天在外的私生女。
对于门风端正的唐府，私生女一词简直玷污唐府的存在。
黎休和唐老太君观念一致，光是私生女的身份就决定了她们不会接受璃儿。
这一天唐老太君七十岁大寿，黎休偕黎既忱为唐老太君贺寿。
唐家子嗣单薄，邀请的人不多，寿宴过后，唐老太君留下黎休和黎既忱聊天。
“我呀，才知道唐满不是被唐天接到外面生活，而是送到宫中做笔录文书的女官，还在明心殿任职。”唐老太君好不容易有个伙伴抱怨，连忙把这段时间的烦心事交代出。
唐满是她忧愁的根源，可气儿子不识相，竟然把唐满带来为她庆祝大寿。
黎休立马想到服侍天子的侍女枝莲，皱眉，“难不成现在谁都能入宫，我想不明白，这宫中规矩究竟变成个什么模样。”
“陛下年轻，还不懂管理宫廷，忙于朝政。”唐老太君猜测。
黎休严肃着脸，拇指慢慢转动手上的佛珠，“陛下身边还是缺少一个能打理宫中事务的人。”
唐老太君忆起民间传言，压低声音，“陛下莫不是，真的喜欢女子？”
声音虽小，依然能被坐在另一边的黎既忱听见。
左手放桌，她一言不发，化作一座不会说话的雕像。
黎休早早听过该流言，如今被太上皇亲自佐证，联想到冷落的后宫男子们，她更是肯定这一点，只是人在外，她不好四处道出贬损陛下名声。
唐老太君不知黎休心思，继续诉说，语气充满埋怨：“你可知我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有人同我说，是那个该死的唐满勾引了陛下。”
黎既忱微微抬头。
“什么？那个戏子生出来的女儿？”黎休看重家世，对唐天和戏子勾搭一事和唐老太君持相同的态度，不承认荒唐的事实。
“是啊，我当时就怀疑唐满不是我儿亲生的，事实不如愿，我便勉强认了。但我是纳闷了呀，唐满不知生父是谁，唐天不知戏子有孕，人是怎么莫名其妙找回来的。”
黎休晓悟，“有人在暗中统筹。”
让唐满认祖归宗，获得唐家孙辈大小姐的身份，成为唐家唯一继承人。
“没错，昨天我才了解，陛下在默默帮助唐满。”唐老太君叹息。
“什么？”黎休瞥了眼冷淡如冰的黎既忱，这事黎既忱究竟知道多少。
“陛下过去喜好音乐，常去妙音楼听曲，一眼就看上了唐满。唐满时为妙音楼有名的歌伎，嗓音如莺，许是靠着嗓子魅惑陛下。”
黎休眉头从开始这话题就没有松开过，唐满过去居然是歌伎，如此身份，怎有资格进宫为女史。
倘若无陛下在背后推波助澜，她绝不相信。
唐满在明心殿干事，算是陛下身边人，难不成太上皇口中之人就是唐满。
黎休下意识看向黎既忱，黎既忱坦然对着视线，冷冷清清，不为只言片语所动。
疑窦暂且打住，黎休问道：“既忱，你可否知晓唐满？”
“孙女先前已告知祖母，陛下心善仁慈帮助唐满，唐满入宫乃唐将军所托，陛下认为唐将军忠君爱国，才有此特例。”
唐老太君自然相信黎既忱的话，怒气再次迁到璃儿身上，“唐天胆子真大，在府内护着就算了，把唐满送到宫里，明摆要给唐满一个身份。”
黎休眉毛快打成一个结，思忖事情真假。
黎既忱却是开口道：“唐老太君，恕晚辈直言，唐满既然已认祖归宗，即是唐家之人，是您的亲孙女。宗亲和睦，家和万事兴，唐满得圣恩即是唐家得圣恩，可不必把唐满当作外人。”
黎休没想到黎既忱为唐满说话，“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说出这么无礼的话，还敢教长辈做事。”
黎既忱神情淡淡，不认为自己有错，“祖母，孙女只是劝谏，绝无教训之意。”
唐老太君欲出言，黎休怒上心头，眼窝深邃，声音低沉，风雨欲来的前奏，“唐满不仅有本事蛊惑君主，连我最骄傲的孙女都被蒙住了眼。”
黎既忱记起皇帝论及妖姬所言，“祖母，若孙女言错，则一切怪在孙女身上，和他人并无关系，祖母大可批评我，无需牵扯他人。”
唐老太君和祖母对唐满屡屡责备，可在叙述的故事当中，根本未提及唐满究竟做了何事，而谴责最多的还是唐满。
黎既忱此刻才终于理解祁吟知的想法。
并非陛下对璃儿有多看重多维护，而是实事求是，明辨是非。
正如刚才，唐将军请陛下允许唐满进宫，原因为唐府里里外外欺负唐满，孤立嘲笑，不把唐满当唐家人对待，唐将军才不得不把唐满送走，可唐老太君明知是唐天的主意，仍然谴责无辜的唐满。
祖母亦是如此，自己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不可能听信于毫无瓜葛的唐满，可祖母一口咬定唐满蛊惑了自己。
黎休怒不可遏，别说黎既忱不该说出这种话，她多年来饱受尊敬，教导的子孙各个出类拔萃，黎既忱更是无人超越。
可她入京后，黎既忱三番五次出言不逊，有违宗法礼教，黎休怒拍桌案，“你以为我不敢骂你吗？你以为你没有做错吗？”
“孙女有错，祖母可直接批判孙女，一人做事一人当，祖母不必牵连他人。”
黎休难喘大气，唐老太君忙宽慰她，“莫因小事气坏身子，我也因为唐满气急了，身子要紧，你我都不是当初上战场的年轻人。”
黎休略微平复，一看到黎既忱平静无波的神情，她气急攻心，火气再度点燃。
“我倒是要见识见识这个传说中的唐满。”
黎既忱知道祖母下定决心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昨日黎休入了宫，她先是拜见太上皇，天气转凉，开始刮风，太上皇身子又虚，体态苍老，这般可怜模样让黎休在心中积攒秋天的干燥。
太上皇为陛下操心操神，陛下为妖女蛊惑，将来她怎么对得起太上皇。
黎休看着太上皇长大，黎既忱完成不了太上皇心愿，她要了结。
另一方面，魅惑皇帝的是唐满，不是她的孙女，这让最近休息不好的黎休勉强放松心神。
她们安定王一族对妖姬深恶痛绝，岂会有人明知故犯，以身试法。
唐老太君本就对璃儿不满，同仇敌忾，“好，我这就让唐天叫唐满过来。”
唐天得知固执的母亲要找唐满，心神不宁，这无疑是一场针对女儿的鸿门宴。
璃儿猜到前方是龙潭虎穴，唐老太君和老安定王谈话，怎会无端扯到她，想来是唐老太君诉苦抱怨，让老安定王都生气了。
唐天陪同璃儿过来，府上老嬷嬷歉意拦下唐天，“将军，老夫人她只让满姑娘一个人进来。”
唐天怨道：“怎么，母亲连儿子都不想见了？”
璃儿压抑对老太君的恐惧，进宫后，她见识得多，胆子也大了，经过仔细学习礼仪之类的内容，不容易像过去被老太君挑出毛病。
里边没有侍女侍从，只有两个苍苍白发中夹杂少量青丝的老人，一个比一个脸色阴沉可怖。
哪怕璃儿行礼无差错，唐老太君也不给璃儿好脸色。
“你在宫中，可和陛下有接触？”
“回禀祖母，孙女在宫中并非近臣，为小小书写文书的官职，无资格见陛下圣颜。”
黎休连简单寒暄都没有，单刀直入，“听闻你在宫外和陛下相识，可有此事？”
“并非相识，晚辈仅是在遇难时承蒙陛下相救，不知陛下身份，也未和陛下有单独来往。”璃儿已经知道，两位老人家是在探究她和陛下之间的关系。
看来她们怀疑自己是蛊惑陛下的妖女。
可是陛下仁爱宽厚，一代明君，岂会沉迷女色，违反祖宗留下的戒令。
等等。
璃儿猛然想到陛下和那位叫“既忱”的大人，关系貌似亲近于常人。
陛下性子温和，为人亲近，可她隐约察觉出，陛下待那位大人可不一般。
黎休眼如鹰隼，“陛下之事关系天下，不可轻视，你既然受陛下庇护，得陛下相助，更是要为陛下效牛马之劳，不得贪心越矩。”
“晚辈绝对不敢有非分之想，晚辈得陛下指点，如今专心于宫中职务。”
黎休眼力佳，看人一向准确，谁在她面前说谎内心有鬼，她瞬间洞悉。
唐满样貌单纯的，看起来稚气，却心如澄镜，思想成熟。
比黎休想象中得要好，起码比陛下身边没有规矩的宫女/优秀了不止一星半点。
“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在宫中可否知道陛下和谁关系亲密。”
这……
镇定的璃儿有片刻迟疑，为眼精的黎休所捕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快同我们说。”
唐老太君跟着说：“事关重大，你不可有半点隐瞒，我们唐家忠君爱国，为大雍效劳献命，你可不得为一己私利耽误我大雍。”
黎休和唐老太君的话震慑住璃儿，她在妙音楼，从小听说祖皇帝和妖姬的故事，清楚兹事重大。
她不说，有违大道。
黎休确定璃儿知道内情，继续威胁：“你如此维护，是心虚，和妖姬一伙？”
老太君：“你说，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璃儿迫不得已，把所见所闻完全交代。
不出所料，黎休和唐老太君听完，老脸逐渐阴沉，像是一块干布擦水，逐渐湿出一片深色。
尤其是黎休，差将火冒三丈四字写在额头，“你说……”一向利索的黎休说话断断续续，“再说一次，那个人叫什么？”
璃儿吓了一跳，“回禀王爷，陛下称她为‘既忱’。”
近段时间紧绷的弦彻底断裂，车轮碾过心脏，黎休心如死灰。
好在她担心璃儿蛊惑在场的孙女，提前叫走了黎既忱。
唐老太君一时没有将“既忱”联系上黎既忱，在她看来，任何人都可能和陛下有染，但安定王府的嫡女绝不可能。
她仅以为有一个姓季的女大臣和陛下关系特殊。
黎休双手攥紧，布满褶皱的手青筋蓦然凸起，如同火气一样恨不得从体内挣脱出。
断不可让黎既忱一时糊涂糟践安定王府百年来树立的形象。
过渡章节，后面推进感情戏。
大年初一，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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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世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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