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自带灶房,不算大,黑瓦新泥瞧着应是新建不久。推木门入内,干净而无烟火气,想来此前从未被使用过。
食材盛放皆是陶瓮篾筐,米面粮油干菜干菌,豆腐白菜等素食材料样样不落,竹篓内还有带泥的萝卜。
安从一是宁凤举派来监工,晚霁则负责烧火。不大的灶房突然挤进来三个人,顿时显得有些逼仄。
燕迟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动作,她先取面然后加水,将双手放进面粉里进行搅拌。先是稠了,她赶紧添水。然后又稀了,她又加面。加来加去手里的面团是越来越大,有些湿软,但看着好像还可以,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用眼神示意晚霁过来,心想着让这丫头提点两句。
晚霁是居福轩的大丫头,平日里煎个药温个菜之类的做过,真正的下厨做菜却也是不会的。她跑过来看了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安从一在一旁盯得紧,她又不能上手帮忙。最后可能是想鼓励自家主子,好生将这团面夸了一大通。
燕迟大受鼓舞,再看这坨面团只觉分外可爱,想着做饭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明天宁凤举让她焖饭炒菜,她应该也可以一试。
安从一看了看那不太成形的面团,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醒面的同时燕迟开始准备配菜,她一边摘菜一边感慨那位广仁王,好好的王爷本应该吃尽山珍海味,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要念经吃素。
一番忙活下来,她又开始揉面。
且不管面醒得如何,也不管她揉得多么艰难,反正最后愣是被她擀成了面条,只是那面条又宽又软,瞧着有些厚薄不匀。
烧水下面,然后下菜。
她记得以前有人说过,说做面没什么诀窍,最重要的就是料要足,只要肯下重料和油水就没有不好吃的东西。
宁凤举明知她不会厨艺还非让她做饭,想来图的肯定不是她的厨艺,而是她的诚意。诚意如何表达,尽在她舍得放的油料上。
又红又油,这诚意一看就足得很。
当安从一看到她煮好的面时,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一碗的红油辣水,闻着还有一股冲鼻的酸味,这东西能吃吗?
燕迟见他皱眉,问道:“安侍卫,你看我这面做得如何?”
“…应该是熟的。”
……
面很快送到宁凤举面前,送面的人还是燕迟。
宁凤举看着眼前的面,又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少女。少女额发略乱,原本苍白的小脸泛着些许的红晕,正用一双泛着雾气的水眸巴巴地看着他。
半晌,他拿起筷子。
一口面入喉,他立马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王爷,您喝茶。”
宁凤举接过时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心下一个激灵,赶紧低头。本以为对方会说些什么,不想等了半天等来的只有对方接着吃面的声音。
宁凤举吃得不慢也不快,之后也没有再被呛到。从他的神情上看不出喜怒,但最后面却吃得干干净净。
燕迟暗忖着难道自己在厨艺方面天赋异禀,若不然堂堂一品亲王怎么会吃得下去,还一口气吃完。
当她端着空碗回到灶房时,只看到晚霁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坐在门口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眼睛嘴巴都是红的。
安从一双手抱胸站在旁边,似乎是有些嫌弃。看到她之后,那嫌弃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复杂,甚至带着些许佩服。
“晚霁,你这是怎么了?”
“大姑娘,你做的面…”
“是不是太好吃了,所以你吃哭了?”燕迟大喜,得意地将托盘上的空碗扬了扬。“王爷都吃完了,看来我做的面就是好吃。”
人家金尊玉贵的王爷都吃得干净,即使不怎么好吃,但一定也不会难吃。
晚霁目瞪口呆,盯着那空碗。
“大姑娘,王爷真的吃完了?”
“那还有假,我亲眼看到他吃完的。”
晚霁的嘴巴红得厉害,眼皮都在跳,“王爷果然不是一般人,他是不是没有味觉?”
安从一差点拔刀,这叫晚霁的丫头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燕迟咂摸出不对,“你的意思是我做的面很难吃?”
浑然不知在鬼门关走一趟的晚霁猛点头,“又咸又辣,奴婢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没了。别人做的面吃了能活命,大姑娘你做的面简直是要人命。”
燕迟不信,赶紧尝了一口,接着立马吐出来。
果然是又咸又辣。
这么难吃……宁凤举是如何做到一口气吃完,还面不改色的?
真是个狠人。
……
寺里修行的和尚一日两餐,早起诵经做功课,巳时为第一餐,申时一刻吃第二餐,过后不再吃东西。
因为燕迟第一天进寺,不知寺里的规矩,时辰自然也没赶上。她原以为吃完饭后宁凤举会休息,没想到她又被叫进去侍候。
净手,泡茶。
茶水一端上案头,即被宁凤举修长的大手取走。一杯接一杯,对方一连喝了三杯茶后,她终于知道所为哪般。
敢情是面吃得太咸,齁着了。
当下难免有些心虚,亦是有些不太能理解。堂堂王爷之尊,难道还没能实现吃穿自由吗?不好吃的东西还吃得那么干净,真是叫人想不通。
“王爷,臣女不会做饭。之前那面臣女也吃了,实在是又咸又辣难吃得很。王爷委实不必顾及臣女的面子,硬撑着把面吃完。”
宁凤举五年来第一次尝到食物的味道,他觉得哪怕是简单把食物煮熟都不可能难吃到那个地步。偏生这女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无辜模样,还以为他是顾及永昌侯府的面子,简直是让人不知从何训起。
“你以为本王为了你的面子?”
燕迟不太敢看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她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脸,之前那么说也是为了给自己挽尊。
又是这副像被人欺负的可怜模样!
宁凤举莫名觉得烦躁,按捺住心里没由来的戾气和异样。“你可曾挨过饿?可曾以树皮草根裹过腹?若你尝过这些滋味,哪怕是再难下咽的食物也是弥足珍贵。”
燕迟忽然想起他的战功,立马肃然起敬。
“这些王爷都经历过?”
宁凤举垂眸,掩去眼底的幽沉。
他出身皇族,继承的是宁氏血脉,肩负的是护佑大乾子民和疆土的责任。一将功成万古枯,谁又知道多少人并非死在蛮丘的马蹄之下,而是饿死在无尽的绝望中。
哀嚎、哭泣、呐喊,那些濒死之人凝望着故土的方向一个个倒下去,再也没有起来。黄沙埋忠骨,烈马魂犹在,降龙隘的铁血残影已经远去,恰如盛世繁华中的一场悲壮的噩梦。
千种磨难万般无奈,又岂是一个养在深闺之中的女子能懂的?
“若你尝过那些滋味,便会知道食物的可贵。”
“臣女没有尝过那些滋味,却也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大乾有王爷这样的战神,才是我们成万民之福。若没有王爷与众将士的抛头颅洒热血,又哪里有百姓的安居乐业。”
“你能有此见地,倒也难得。”
“都是王爷教得好,听王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燕迟神情严肃,“臣女惭愧,这厨艺实在不行,以后万不敢再糟蹋粮食。”
所以以后就别让她做饭了,省得浪费粮食。
宁凤举原本还当她确实知事,没想到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做饭,旋即凤眸一沉,凉凉地睨了过来。
她心下一惊,怂怂低头。
这男人也太不好相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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