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行不行?”朱依依被按着腰——他半个身子都要搭在外面了,虽然明知道叶初不会让他掉下去,但马沉重的喘气声就在耳畔,激得朱依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嗯。”叶初终于高兴了,他拉起朱依依,重新抱在怀里,也不要他坐到后面去了,就这样紧紧贴着朱依依的后背策马。
不用看,都知道他此时的心情极好。
幼稚,朱依依想,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叶初这个人如此小气。
“叶初,快出城了,小心!”
“放心。”
长安城东面的城门早已失守,凤翔的叛军就是从这里攻入的,此时,叛军的主力早已深入腹地,这门便只留了些病残守在这里生火歇息。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些人陆续站了起来,声音明明已经很近了,却没有看见马匹。
“见,见鬼了?!”
还没有等人有所反应,就见一道虚影从众人眼前冲了出去,马蹄扬起跨过高高的鹿砦,在黑夜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用了什么法子?”朱依依说,“教教我,下次可以用来骗骗程尘。”
想到程尘,朱依依就觉得有点好笑,当时在破庙前程尘突然崩溃,验证了他当时的猜测——程尘确实想要沈玉将他杀死,而不是所谓的刺伤做做样子。
他只是不敢自杀,也不敢去说明真相,只是想欺负老实人沈玉对他下手罢了。
“好办,”叶初说,“我定住他,沈玉你随便刺他一个不那么要害的位置就好了。”
程尘:“......”
叶初笑了笑:“小把戏罢了,想学随时教你,开心么?”
“嗯!我们快去溪水乡吧,沈玉她们预备干翻乌唐政权,我们也要加快进度,找到烛鼓!”
叶初说:“你认为烛鼓事实上并没有陨落?”
朱依依点点头:“关于烛鼓的下落,我想过许多,孟摘星曾提过一嘴,说他很久以前就被封印,堕神录上也只是记录他犯了大错被流放,但这么多年都不曾有消息,大部分人可能都忘记了他,或者认为他早已成尘。可我们在龙月寺的时候,分明听见地底曾经传来低沉的撞击声,还有岩壁上的锁龙钉,虽然我不确定那条被困的龙究竟是不是烛鼓,但能被炽刃之力镇压这么多年还有反击之力的,我还是只能想到他。”
溪水乡一片死寂,前几日的杀戮并没有官府的人来收拾,当然现在更不可能有,所有人都急着往洛阳的方向奔逃,根本没有人在意溪水乡还有一大堆死掉的人还未收尸。
五月的天气炎热,腐烂的速度很快,污水遍地,蚊蝇乱飞,腐臭的气味远在一里之外就能闻到。
乌唐看似富强,事实却是尾大不掉,内部早已腐朽,叛军一起就只能一跑了之。
乱世之中,又有几个人能保全自己?
朱依依搭起弓,松手时,红莲业火如一道血色流星,落向溪水乡,旋即腾起一道冲天的火光。
熊熊大火。
红莲业火烧过的东西不会留下痕迹。
“也算是干干净净地走。”叶初说。
“我们进去吧。”朱依依脸色不太好,他们站在娘娘庙前。
正殿之中,立着一座和千岩山龙月寺中那尊人龙缠绕的塑像一模一样的塑像。
莲花座上,白衣女子脚踏赤龙,龙尾盘踞在女子裙裾,龙首则从女子右后肩向前伸出。
叶初望着这塑像,心想,若是他与朱依依也要塑这样一座像,他应该也会这样缠着他,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这样,也不要人来上香点火,他自个儿就能打扫地干干净净……
就在叶初还在考虑究竟要在哪里建他们二人的雕像时,殿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谁?”叶初先一步闪身往后,却见殿后的天井内空空荡荡,并无人影,除了天井中间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朱依依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要俯身捡起。
忽地,那个布包动了起来。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传出,朱依依与叶初面面相觑。
“又捡一个?”朱依依茫然地抱着那个孩子说,“叶初,你是不是比较有经验?”
叶初:“......”
朱依依正要把那个烫手的山芋塞到叶初怀里,无意间抬头,却定住了。
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个半透明的白色虚影站在廊下,已不知道在哪里站了多久了。
虚影主动开口:“水神大人与玄武大人同时光临,不胜荣幸。”
“天锦?”朱依依试探着问,“你现在是鬼?”
只见塑像中的女子,正站在二人面前。
“她是爻月人,现在支撑她在此的,只有半魄。你也可以叫她魂妖。”叶初自然地接过朱依依怀里的婴儿,轻声说。
“你是魂妖,竟然还是爻月人?!”朱依依震惊道,“可是叶初,你明明说鼓的恋人,就是天锦,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啊!”
天锦淡淡点头说:“我的确是你们口中所说的爻月人,或者说,这世间第一个爻月人。”
朱依依说:“天锦姑娘,愿闻其详。”
天锦道:“我与烛鼓相识时,并不知晓他的身份,我本名月天锦,只是一个山野里长大的姑娘,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那日在山崖边采一株很难得一见的草药时,不慎跌落了下去,本以为难逃一死,醒来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是烛鼓救了我。
“我当时年少无知,见他生得好,又救了我的命,便喜欢上了他。家里人也很高兴,尤其是我的母亲,月村以母姓为尊,我母亲是月村的首领。烛鼓为了我,甚至愿意留在月村,可惜……”
“可惜你最后还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叶初说。
“嗯,”天锦说,“他说想带我回他的故乡再办一起次喜事,只邀请他的好友到场,”天锦说这话时,看了一眼叶初,继续说,“还带我去冥海泛舟,我纵然是再愚钝,也知道他不是凡人了,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便赌气回了月村。我气他隐瞒,也害怕自己终有人老珠黄的一天,那时我该如何自处?我的父亲便是在我母亲产下我后,与年轻貌美的女子私奔,再也没有回来。我……很害怕。”
叶初道:“倘若烛鼓真的是这样的人,就不会与你开始。”
天锦走向正殿,仰头看着塑像上的龙说:“我早该想明白的,可惜我那时不懂。其实他试探过我的口风,可我当时没有在意。”
“那你后来……怎么会成为爻月人?”
天锦说:“我在独自回程的路中,进了一座破破烂烂的龙神庙,原本只是想要找个地方倾诉,却没想到龙神真的显灵,他承诺给我不会衰老的容颜和较凡人来说更长久的命数。可等到我回到族中,却发现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杀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而那些屋子被焚烧后留下的气味,我在烛鼓的身上闻到过。”
叶初:“你以为是烛鼓干的?所以才在你们大婚之日,对他下手。”
天锦:“是。”
朱依依:“……”这位天锦姑娘,好像从来没有爱过烛鼓。
天锦说:“是那位龙神现身,帮我救回了我的族人,他们后来和我一样,变成了多出半魂的爻月人,可是他们再也不是从前的他们了,从前的他们已经死了,尤其是我的母亲,我总是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长生,多么可笑啊,”天锦说,“我原本为了爱人才想要得到长生和永不衰老的容颜,可真正实现了,他却成了我的仇人。可我只是一个稍微能活得久一点儿的凡人,什么都不了,烛鼓依旧待我很好,大婚前,他带来了一个人,那时,他与他的父亲之间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所以他说要通过这个人,再帮他在他父亲面前美言几句。”
叶初说:“烛鼓为了你,放弃了他的前程。那日他请我去冥海赴他的喜宴前,我曾劝过他,可他一意孤行,并且已经做好了流放幽冥的准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天锦幽幽地说:“是啊,他问过我,愿不愿意与他一道去幽冥,我说愿意。但这是在那个人出现之前。那个人,就是曾经赋予我不朽的容颜,和救过我全族人性命的那位龙神,应龙大人。”
朱依依冷笑着说:“按照我的理解,应该是这位应龙大人策划的一切吧,烛鼓原本将你藏得好好的,你却跑去应龙的神庙中和他倾诉,将你与烛鼓之间的秘密一股脑透露给了他听,烛鼓与应龙本就是竞争关系,我若是应龙,早就笑掉大牙,谋划着怎么利用你这个送上门来的傻子了。”
这位天锦姑娘生得是真好,可脑子也是真的不怎么好使。她从来就没问过烛鼓,也不信任他,却偏偏相信只做了些表面功夫的应龙。
“后来我在新婚之夜,用玄铁制成的针扎入了他的身体,并且嫁祸给了你,水神大人。”
“应龙处心积虑道如此地步,也真是辛苦他了。”叶初说,“爻月人善幻容,这也是应龙的一步棋吧。可依照烛鼓的能力,怎么可能看不出假扮之人的真容?”
“他大概是不愿意相信吧。”朱依依说,“天锦,你知道炽刃原本是由爻月族人镇守的吗?这把刀到底来自哪里?”
“来自哪里?”
天锦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
“来自哪里?叶初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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